杜阿爾特到什么地方去找朱利奧.美第奇的筆跡呢?當然,在皮克羅米尼宮,最多的就是朱利奧.美第奇抄寫過的經書,為樞機記錄的文件,代為謄寫的緊要書信,以及他的作業,但就如現在的皮克羅米尼樞機,皮克羅米尼宮也是少數幾個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手無法插入的地方。但杜阿爾特記得,在盧克萊西亞手里,應該還有一份來自于朱利奧.美第奇的筆跡樣本,對于這對小兒女的事情,這位向來謹慎小心的圣座秘書當然也是清楚的,他沒去驚動盧克萊西亞,直接買通了她的乳母,將那份“快樂王子”的小書偷了出來,看了之后又囑咐她把它放回原處。
在向圣父回稟結果的路上,即便是杜阿爾特,也不由得心生感慨,他之所以知道這本書的存在,還是因為那時只有五歲的盧克萊西亞向他炫耀的緣故,只是那時候,盧克萊西亞沒能想到,兩人之間這份美好、純潔又明亮的情感,最后竟然會落得如此一個悲慘而又骯臟的結局——他一邊深深地嘆著氣,一邊快步走向圣父的臥室。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不用聽取答案,一看到杜阿爾特的神色,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坐在壁爐邊,他的病好了,但還是落下了不少后遺癥,畏懼寒冷就是其中一個,而且,盧克萊西亞在斯波萊特,凱撒在弗利,艾弗里在斯奎拉奇,他僅存的三個兒女竟然一個都不在他身邊,固然,這都是為了博爾吉亞家族的偉大事業,但圣父偶爾也會覺得孤單。
只是現在,杜阿爾特的回報讓他的憤怒與沉郁之心超過了他對孩子的懷念:“蠢貨,”他喊道:“真是一個蠢貨,他究竟在做什么啊,我為什么會有那么一個蠢笨無能的兒子啊!若是他奪去了盧克萊西亞的身體和心,又或是他索性將盧克萊西亞給了美第奇,我們都不必面臨這種尷尬的局面!杜阿爾特,看看吧,他甚至到了最后,也沒有對我說實話,若是他對我說了實話,那么我也可以提前讓朱利奧.美第奇去侍奉圣人去!就算皮克羅米尼再會玩弄手段,他也別想輕易逃脫米蓋爾的絞索!
為什么呢!?讓我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盧卡的事情已經人所周知,甚至有白癡開始動身前往盧卡,想要朝圣了!
我該怎么辦?
杜阿爾特,”圣父站了起來,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抓住了秘書的手臂,杜阿爾特都能夠聽到他的骨頭在吱嘎作響:“我也有錯。”亞歷山大六世承認道:“我太過輕視他了,就因為他是個美第奇,但這不能怪我,美第奇,哈,不是我說,除了科西莫.美第奇,他的子孫都是一群廢物——他的繼承人皮耶羅是個平庸無能之輩,而他的孫子洛倫佐又是一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除了將美第奇的錢揮霍在藝術品上毫無才能可言,至于他的曾孫,皮埃羅,您見過有比他更蠢的人么,要不是…哦,該詛咒的,要不是朱利奧.美第奇,佛羅倫薩早就成為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領地之一了。
一定是魔鬼蒙蔽了我的眼睛。”圣父的眼睛里閃爍著懊惱與貪婪的光,“我一心只以為是佛羅倫薩的某人,比如說,卡博尼,他曾經做過許多次佛羅倫薩的大使,又在法國待過許多年,設法從中周旋,才終于設法打發了那些愚蠢的法國人——那時候,我雖然知道喬.美第奇與朱利奧.美第奇都往佛羅倫薩去了,但那時候朱利奧.美第奇才多大,他才十六歲啊,就算已經披上了大主教的袍子,但佛羅倫薩的暴民們真的會去尊重一件衣服嗎?距離比薩的大主教被吊死在鐘樓上也不過十來年而已。”
他反復在房間里走了幾步,又對親愛的秘書說:“你也有錯,親愛的杜阿爾特,你就應當提醒我——凱撒被查理八世拘禁為人質的時候,而我又決定…盧克萊西亞沒有去懇求別人,只去求了朱利奧.美第奇,你就應當查查其中的緣故。”
杜阿爾特當然不會蠢到去反駁教皇,他向教皇深深的鞠了一躬:“是我的錯,但我以為,朱利奧.美第奇應當會向皮克羅米尼樞機求助,如果他真的是皮克羅米尼樞機最心愛的弟子,皮克羅米尼家族的力量應當是可以為他所用的。”
“好吧,”教皇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別說你,就連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我甚至沒去認真地問問凱撒或是杰姆。”他瞥了一眼杜阿爾特離開后,他派人詳詳細細地調查朱利奧.美第奇所得來的結果——雖然佛羅倫薩的事情,以及凱撒被援救的經過知曉的人都不多,而他們都相當懂得守口如瓶,但總是有蛛絲馬跡可循的,亞歷山大六世一向以暴力與陰謀為傲,但這不是說,他就是一個蠢人,之前,與其說是被魔鬼遮住了眼睛,倒不如說,是被凱撒與盧克萊西亞的欺瞞與悖逆,以及對美第奇的輕蔑影響了他對朱利奧的認知,當他開始從另一個方向重新估量這個年輕人的時候,他的心就像是灌了鉛似的,筆直地往下墜去。
如果只是一個朱利奧.美第奇就好了。個人的智慧與力量永遠無法與權勢相比,而美第奇在佛羅倫薩早就不如以往,他們的錢囊更是在羅德里格.博爾吉亞當選教皇時被掏了個干凈——這也是為什么,當初佛羅倫薩的人們驅逐美第奇的時候,亞歷山大六世根本不屑于理睬前來求援的喬.美第奇。
如果朱利奧.美第奇身后也只有皮克羅米尼樞機,事情也沒有那么難辦,皮克羅米尼樞機雖然已經可以說是其家族的家長,但他也要為族人的利益考量,朱利奧終究還只是一個美第奇,但當亞歷山大六世試圖從中挑撥離間時,卻發現不但效果不彰,還激起了皮克羅米尼人共同的怒意——他的使者被塞在一頭死牛的肚子里被送了回來。
如果事僅如此,卻也不是沒有機會,但誰來告訴他,布列塔尼的安妮女公爵是怎么回事?他以為這只是一個女人被美色迷惑而做出的蠢行,那么,為什么他知會了法國國王路易十二,他也絲毫不以為意呢?還有西班牙的貢薩洛將軍,他知道,貢薩洛一向仇視博爾吉亞家族,但他與美第奇,也只有塞米納拉戰役與福爾諾沃戰役之間的短短交集罷了,是什么能夠讓一個粗魯的軍人與一個羸弱的圣職者搭起強韌的交情?就連他去信給西班牙國王斐迪南一世,得到的回答也是不冷不淡,十足的敷衍?
就連從一百多年前起,就與佛羅倫薩人結成仇敵的盧卡人,不但沒有在他的暗示,唆使下除掉美第奇.朱利奧,反而真正地將他奉做盧卡的大主教,信他,愛他,并愿意受他調遣。
若說,在盧卡的工程尚未成形之前,亞歷山大六世還能相信他們是為了防御佛羅倫薩可能的入侵而準備,現在,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相信了,像這樣的雙層城墻,并設置有炮臺,明顯是為了抵御火炮,而且是多門火炮而準備的,佛羅倫薩有多少門火炮?亞歷山大六世還能不知道嗎?現在意大利擁有最多火炮的只怕就是他的兒子凱撒.博爾吉亞了!畢竟那些用來購置火炮的金弗羅林,金杜卡特,都是在圣庫的管理者手中打了個圈就溜到了凱撒.博爾吉亞的手里,又從他的手里溜到了那些西班牙軍火販子的手里。
亞歷山大六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美第奇的私生子,在洛倫佐.美第奇身故后,若不是還有他的老師皮克羅米尼樞機,就連在羅馬立足都做不到的小崽子,是怎么在短短幾年里,糾結起這么一張隱秘而又結實的羅網的?
他不由得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急忙回到了壁爐邊,他有力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摸索著,閉著眼睛,回憶著凱撒在去法國之前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越是回想,就越是心驚,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捉緊,又放松,而他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叫約書亞,”他說:“不,等等,”杜阿爾特還沒來得及回應,教皇又改變了注意:“你代我寫一封信,告訴凱撒,等他奪取了法恩扎后,就停下吧,停下——等他成了羅馬涅領主…并且鞏固了我們的統治后,我們…也許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繼續之后的計劃…你要鄭重的告誡他,絕對不允許他擅自妄為,以我與天主的名義,我們或許…已經錯了,我們要設法糾正過來…”
他倒在椅子上,喘著氣,火焰在他的血管里燃燒著,他表現的仿佛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至尊大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就是一個躲藏在堅實盔甲里的孱弱老人,“還有,”他抬起頭,向冥冥之中的存在祈禱著,如果那個朱利奧.美第奇是魔鬼派來的,就讓他代天主來懲罰他吧,但,若是,朱利奧.美第奇真如約書亞所說,是屬靈的,是天主派來的呢,亞歷山大六世的唇邊浮現出一絲猙獰的微笑,就讓魔鬼去折磨,去殺死他吧!“讓我們再試一次。”他說:“杜阿爾特,讓我們看看命運之神是否真的如此眷顧美第奇。”
“讓米蓋爾.柯烈羅去嗎?”
“不,“教皇否決道:”我不能少了他,凱撒也是,讓,”他沉吟了一會兒說:“讓他們去。”他指了指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那些騎士們嗎?”杜阿爾特有些遲疑:“他們未必愿意去做刺客。”
“無論去做什么都好,”亞歷山大六世冷漠地說:“他們既不愿意為我出征,又不愿意為我的兒子效力,那么他們還能做什么呢?告訴他們,若是他們愿意去,我就釋放那些與他們沆瀣一氣的‘神父’與‘農夫’,他們若是能夠回來,也可以到羅得島去,但若是完不成這樁任務,那就都下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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