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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父子之情 (下)

  也許是因為甬道里的空氣太過濕冷,又或是殺死監察長導致的情緒激動,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勉強回到梵蒂岡宮后,就立刻發起熱來,到了晚上,他不但發熱的更加厲害,還說起囈語來,一邊嚷嚷著什么“魔鬼在鋸我的腿呢!”一邊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有醫生想要給他放血的時候,被他抓住,然后擰斷了脖子——后來,就連凱撒與盧克萊西亞他也辨認不出來了,只要靠近床邊就會遭到致命的攻擊。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中午,眼看又將有一群人等著謁見教皇,凱撒再也等不及了:“叫約書亞來,只有他能夠救教皇了。”杜阿爾特看向盧克萊西亞,盧克萊西亞垂下眼睛,一言不發。

  約書亞.洛韋雷在穿過擁擠在梵蒂岡宮前的人群時,那些密集又復雜,充滿欲念的視線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生身父親,他覺得惡心,卻也只得死死地抓住了手里的箱子,步伐匆忙地跟著教皇的秘書進入這座最為矜貴,也最為卑賤;最為光明,也最為黑暗;最為奢靡,也最為空洞的宮殿。

  教皇的房間依照此時的做法,門與窗戶緊緊地閉著,掛著掛毯,避免有毒的空氣侵入其中,約書亞堅持讓他們打開一半的窗戶,讓風吹進來,熄滅過于旺盛的爐火,而后在房間里拋灑氣味奇特刺激的藥水,這讓教皇清醒了過來——約書亞得以摸了他的腳,確定他在發熱,然后他嗅到了一股曾經聞過的臭味——“隨便你怎么看,孩子。”教皇說,他在醒來后,沒有如凱撒所擔心的那樣勃然大怒,反而相當地和顏悅色。

  教皇身上遍布如同勛章般的傷痕,相比起它們,那塊遍體青黑色,有嬰兒手掌那么大的癰包反而不是那么猙獰可怕了,它鼓起了大約有兩根指頭那么高,除了少許潰爛的地方,外皮緊繃,亮晶晶的。

  兼之皮膚滾燙,肚子膨脹(之前人們都認為那是脂肪)——但約書亞觸摸后確定那是脾臟腫大,綜合起來看后,他幾乎可以確定病因——亞歷山大六世的身體確實要比常人更堅韌,換做其他的人,早就昏迷或是死去了,教皇不但沒有被擊倒,甚至還頑強地與其抗爭起來。

  “要割開它。”約書亞說,他可以看得出,之前的醫生與巫師都在上面敷了藥,但這種因為感染了臟毒而生出來的癰包,敷藥只會加重教皇的病情。

  動手前,他讓教皇喝些烈酒,以麻痹痛覺,“會非常疼痛。”

  亞歷山大六世笑了:“我還沒在別人拿著刀靠近我的時候閉上眼睛過。”他說:“盡管來吧,孩子!”

  雖然這么說,但癰包被割破的那一瞬間,亞歷山大六世還是大叫了一聲,從創口迸出的膿水如同利箭一般刺向天頂,弄臟了那兒的天使像,讓它變得污濁不堪,但教皇確實立刻覺得輕松了許多。

  只是那股臭味,綜合了死老鼠、糞便以及某些嘔心的分泌物的那種,就連亞歷山大六世自己都覺得有些窒息了。凱撒與盧克萊西亞都不禁皺眉頭,杜阿爾特更是退到了房間的另一端,只有約書亞.洛韋雷還俯身在床邊,用浸透了烈酒的棉布輕輕按壓癰包,將剩余的膿水擠得干干凈凈。

  教皇則舒服地發出了一聲呻3吟。

  “我這里還有些藥水,”結束后,約書亞又說:“還有烈酒,用來擦拭傷口與身體,藥水每天三次,每次一瓶,直接口服。”

  “給杜阿爾特吧,”教皇和藹地說:“他會提醒我服用的。”

  教皇當然不會隨隨便便地喝下別人給的東西,這些珍貴的藥水先被分批用來喂食鳥、狗和牛,等到它們表現的毫無異狀后,教皇才開始依照約書亞的要求服藥,不知道是他原本就身體強壯,還是藥水有奇效,不過一周后,他就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線里,又過了一周,他又能再次壓制性地與凱撒.博爾吉亞對戰,三周后,他又開始忙碌于他的各種陰謀與詭計,周旋于主教與國王之間。

  有多少人因此感到慶幸,或是遺憾就不得而知了,但正如皮克羅米尼樞機所預料的,約書亞.洛韋雷一躍成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身邊的近侍,這個職位相當特殊,因為他需要服侍教皇的起居飲食,有時候還要為教皇保存他的重要文書或是信物。不過洛韋雷與皮克羅米尼都知道約書亞暫時還達不到那一步,但沒關系,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樞機終于得以返回羅馬的政治中心,而皮克羅米尼樞機被迫放棄了兩個學生后,好像也心灰意冷了起來,除非必要,他幾乎不再出現在公共場合。

  而在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忙碌于“圣金玫瑰”的賜予儀式(即教會軍統帥,羅馬教廷旗手,以及不公開的圣殿騎士團至尊大師的稱號與職權)時,皮克羅米尼樞機終于得以脫下樞機主教的紅色法衣,換上修士的衣服,逍遙自在地騎上騾子,往盧卡去了。

  皮克羅米尼樞機沒想到的是,他到了盧卡,見到的也是一個病懨懨的朱利奧。

  “啊啾!”朱利奧打了個噴嚏,一邊狼狽地揮手,讓皮克羅米尼樞機離自己遠些,畢竟樞機也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一旦被傳染可不是小問題,尤其在這個還以灌腸放血為主要醫療手段的時代。

  “這都是因為您堅持要去那些流民聚集地的緣故。“馬基雅維利一邊說,一邊為朱利奧端來熱的香料茶,又為皮克羅米尼樞機送上熱的葡萄酒,“我說過,那里空氣污濁,您到現在才生病,我都覺得奇怪了。”然后他又向皮克羅米尼樞機鞠躬:“請您好好地說說殿下他吧,我可真是沒辦法了。”

  等到馬基雅維利退出房間,皮克羅米尼樞機才轉向朱利奧:“你的仆人似乎很有趣哪。”

  “他不是我的仆人,”朱利奧咳嗽了兩聲:“是我的…暫且算是秘書或是侍臣吧。”

  “看來你還是有點欠缺人手,”皮克羅米尼樞機神色不變地說:“我再調派一些皮克羅米尼家族的修士與學士給你吧。”

  “這怎么可以呢?”朱利奧搖頭:“您在羅馬,您更需要他們。”

  “可我也不想我的弟子被他的下屬擎肘,隱瞞甚至欺負。”

  “老師…”

  “三十天前,亞歷山大六世遭到了一次奇怪又可怕的刺殺——王權大廳的天頂突然崩塌,險些把他和凱撒.博爾吉亞一起壓死在下面?”皮克羅米尼樞機以一種對于朱利奧相當罕見的冷酷口吻說道:“雖然人們都說,這是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為了報復教皇對他的刺殺而策劃的陰謀,但我想,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兒,你和我提起過,一種非常危險的藥劑——但那時候你還沒調配出來,現在呢?”

  朱利奧小心地看了樞機主教一眼,他覺得自己的病都快被嚇沒了。

  “之前我讓馬基雅維利…去做了一件危險的事情…所以給他提供了一些,嗯,用來保護自己的東西…”

  “很顯然,比起你來,他覺得自己的性命實在算不得什么,所以,”皮克羅米尼樞機露出了一絲尖銳的冷笑:“他就拿去對付教皇了。”他咄咄逼人地盯視著朱利奧:“萬幸,你在羅馬,在凱撒身邊的時候,還沒有拿出這個,或是與之相仿的東西,若不然,你要提醒他們還有你這么一個棘手的敵人嗎?”

  朱利奧按著額角:“是我思慮不周。”

  “不是你思慮不周,”皮克羅米尼樞機走過去,坐在床邊,為朱利奧按摩額角:“是他們沒有盡到作為一個臣子應盡的義務,或者說,他們雖然稱你為殿下,卻還沒有完全地將你視作一個君主,所以,朱利奧,我要讓真正懂得如何服侍你的人來,讓他們感到危機,這樣,像是這種擅作主張的事情,就不會再出現了。”

  “他們?”

  “埃奇奧.奧狄托雷。”

  “他不是我的臣子。”

  “為你效力的,就是你的臣子,不然的話,”皮克羅米尼樞機嚴酷地說:“就別用他們。”還要除掉他們,他在心里說,但他也知道——一個君主應有的冷酷與殘暴,朱利奧還有得學。“你的謀劃險些毀于一旦——我不得不讓約書亞到亞歷山大六世的身邊去,好讓他能活。”

  “我很抱歉,老師,”朱利奧捉住樞機的手,歉疚又急切地說:“那么,您現在身邊難道一個人都沒有了嗎”

  “我還有仆從。”皮克羅米尼樞機說:“雖然那是不一樣的,你知道,朱利奧。”

  朱利奧更加難過了,這是他的錯,卻要讓如同父親一般的老師付出代價:“我明明和他們解說過現在的局勢…”他低聲說。

  “他們沒有放在心上。”皮克羅米尼樞機毫不留情地指出。

  “好吧,”朱利奧這次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讓他們來吧——謝謝您,老師。”

  “胡說些什么呢。”皮克羅米尼樞機溫聲說道:“不過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睡吧,孩子,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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