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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記錄者

  卡特琳娜.斯福爾扎或許當時會氣惱地想要殺人,但正如她所說,她首先是一個領主,統治者,幾天后,她的使者就到了佛羅倫薩,作為證人參加了比安卡與朱利阿諾的婚禮,見證了他們圓房,然后帶走了五萬金弗羅林,比安卡堅持要還回她的五萬金弗羅林,康斯特娜比她更堅決:“這也是婚約的一部分,”她嚴厲地說:“你是想讓它不受承認嗎?”

  比安卡被嚇住了,她當然不愿意,于是她就將這筆錢好好地存了起來,她有種感覺,這筆錢她或許很快就能用到。

  小科西莫當然不愿意離開爸爸,但他始終是一個聰明又理智的孩子,在發現無論是大哭,還是吵鬧,又或是自己的小短腿都無法給他帶來爸爸后,他就安靜了下來,只是總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比安卡與朱利阿諾都著了急,若說一開始他們只是為恩人做工,那么在和小科西莫相處過之后,誰能不愛上他呢?而且,就朱利阿諾來說,與皮埃羅不同,他還是相當崇拜朱利奧的——朱利奧在查理八世入侵佛羅倫薩時做的事情,作為一個美第奇,他自然不會被排除在知情人之外,要他說,若是朱利奧要來做美第奇家族的家長,他是一萬個愿意。又或者說,即便是佛羅倫薩的僭主,朱利奧.美第奇也完全可以勝任——即便當初佛羅倫薩險些被法國吞并是皮埃羅的蠢行導致的,但后來那些七十人議會的成員們不也束手無策嗎,如果不是有朱利奧,佛羅倫薩根本不可能保有現在的獨立地位。

  小科西莫若是(他幾乎可以肯定)是這位大人的兒子,朱利阿諾可是真心實意地愿意如同一個真正的父親那樣愛他的,或許,他還能看到,小科西莫如他們的曾祖父那樣,重新將美第奇的圓點紋章釘滿佛羅倫薩的每一個角落。

  至于比安卡,她雖然無法生育,即便能,也不愿意生下有著斯福爾扎血脈的孩子,她依然有著天賦的母性,在看到小科西莫第一眼的時候,她的心就柔軟得像是要融化,若是可以,她可以整日整夜地抱著這個孩子不放,為此她甚至沒有如傳統一般將小科西莫交給保姆。

  “小科西莫吃了嗎?”朱利阿諾看見比安卡愁眉苦臉地端著一個小銀碗走出來,不禁問道。

  “吃了一點。”比安卡回答,一邊將小碗傾斜,讓朱利阿諾看里面的蘋果泥,蘋果泥還未變色,十分新鮮,但確實只挖了小小的一塊,而且比安卡覺得,這一塊還是小科西莫看她忙碌了半天,為了表示謝意,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看他吃得毫無胃口的樣子,比安卡心疼地將碗收了回來。

  “我們還是給他準備點羊奶吧。”朱利阿諾說。

  “那位大人說過,他已經應該吃些真正的食物了。”比安卡說:“我記得我的弟弟吃過牛奶燕麥片。”

  “我也吃過,”朱利阿諾說:“據我的保姆說,我挺喜歡那個的。”

  “那就試試。”比安卡說。

  “最好不要。”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他們中間,嚇得兩個年輕男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銀碗打翻在地,叮當哐啷地一路滾到一襲顏色深重的長袍下面,被一只青筋畢露的手撿了起來。

  “這時候的孩子可以吃雞蛋,奶酪,漿果,煮熟的蔬菜,魚和肉的糜。”那位老人說:“牛奶燕麥片…那是不負責任的保姆們弄出來的東西,保準吃得孩子又瘦又弱,容易生病、夭折。呸,都是些混帳東西,為了盡快生下又一個孩子,母親寧愿將奶水浪費在床單上——寧愿讓自己的孩子吃那些沒有養分又粗糙的東西,看看你,朱利阿諾,還有你,比安卡,你們都算是幸運的,沒有餓死,也沒有噎死——所以,雖然他無需乳母了,但若是可能,除了我說的食物,還是給他吃些母親的奶,最好是剛生下嬰孩的那種。”

  朱利阿諾動了動嘴唇,這位…不速之客,穿著最常見的,朝圣者們穿著的黑色長袍,戴著兜帽,腰間系著亞麻繩,渾身看不見一點珠寶,如果不是面孔與雙手都蒼白的像是一張涂刷了白堊的羊皮紙,人們準會以為他只是一個貧苦的平民——但他的身姿、步伐與氣勢卻恰恰相反,他大踏步走向小科西莫所在的房間時,朱利阿諾發現,自己呼吸困難,想要大叫都做不到。

  幸好埃奇奧隨后就到了,“放心,”他說:“那是…你就把他當作那位大人的父親好了,他絕對不會傷害小科西莫的。”

  埃奇奧走進房間的時候,皮克羅米尼樞機正在聚精會神地端詳著搖籃里的孩子:“唔嗯,”他用廚師估量一塊好肉的態度說道:“還不錯,雖然看上去沒他父親那么聰明,但…還不錯,”就在他這么說的時候,孩子睜開了眼睛:“哦,”皮克羅米尼樞機大叫道:“除了這雙蠢眼睛!”

  埃奇奧啼笑皆非地走了過去:“神的城基上也有綠寶石,這也是屬靈的顏色。”您不能因為它繼承了孩子母親的顏色就說它不好看。

  小科西莫認出了埃奇奧,開始好奇地打量皮克羅米尼樞機,樞機伸出一根手指,他馬上就握得牢牢的。

  皮克羅米尼樞機伸出另一只手去擰孩子的下巴:“看,”他興致勃勃地拉給埃奇奧看:“有三層。”

  比安卡跟著后面,看得心疼。朱利阿諾鼓起勇氣,邀請這位…大人的父親到待客的房間里去,皮克羅米尼樞機睨了他一眼,隨手將小科西莫從搖籃里抄了起來,掖在胳膊肘下面,顯然是要隨身攜帶:“不,”他說:“我不是來做客人的,我只是來看看…小科西莫。”

  只是看看嗎?朱利阿諾腹誹道,他還想說什么的時候,樞機說:“還有,帶他去看他的父親。”

  朱利奧已經開始想念小科西莫了。

  雖然他們分離也不過一周的時間,但他還是第一次發現,時間也能夠過得如此緩慢,盧卡人都在議論,他們的大主教最近有點心不在焉,是因為佛羅倫薩,還是盧卡,又或是宗教裁判所?宗教裁判所的審判長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接到了調任書,得了一個好職位的他對此當然毫無異議,但接替他的人遲遲沒來,他寫信去羅馬詢問,結果也是石沉大海,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聰明地沒再離開過自己的莊園,就算是有人投遞了關于異教徒的匿名信他也只是擱置一旁。

  關于那個在這個時候前來履職的大主教,審判長也不是一無所知,若朱利奧.美第奇只是孤身或是帶著幾個教士入城,他也不介意為圣父消煩去憂,但好家伙,這位大人可是帶來了三百名騎士與一百名火繩槍手啊,就算是一個伯爵也不過如此了。雖然宗教裁判所可以招募雇傭兵,用作守護自身以及捕捉異教徒之用,但那些家伙都是些唯利是圖,膽小如鼠的小人——面對一兩個可憐老婆子的時候當然足夠勇敢無畏,要他們面對頂盔帶甲,持槍策馬的騎士…審判長肯定,他們準會跑得比自己還要快。

  審判長的憂慮朱利奧并未放在心上,他還未進入盧卡,阿薩辛的刺客們就代為控制住了盧卡的宗教裁判所,畢竟他們是最為可能成為圣父獵犬的一批人,審判長若是能將他的明智保持下去,他或許還有可能高高興興地去做那份肥美的差事,若是不,嗯嘛嘛嘛…看見海因里希.克雷默的下場了嗎?這原本就是給他準備的,不過也沒什么可惜的,至少在朱利奧的夢里,不再有那個少女了。

  盧卡的大主教在深夜里醒來,一會兒后,他聽見了熟悉的笑聲。

  “您看,”那是埃奇奧的聲音:“我說他會發現我們的,就算只有我也不行。”

  蠟燭突然亮了起來。

  埃奇奧走了進來,身后是一個裹著斗篷的人。

  皮克羅米尼樞機筆直來到朱利奧的床前,拉下兜帽,然后解開斗篷,將小科西莫抖在他的懷里——整個過程異乎尋常的流暢與熟悉,朱利奧盯著他看,好像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皮克羅米尼樞機伸出手來,撫摸他的頭發和臉。

  “朱利奧,好孩子,”樞機聲音柔和地喊道:“我的好孩子。”

  小科西莫迷惑地東張西望,伸手去摸父親的臉。

  朱利奧,美第奇流淚了。

  “我之前沒法離開羅馬。”皮克羅米尼樞機一邊吃著有蜂蜜鴿肉餡兒的面包(說實話,自從朱利奧離開羅馬后,他就沒再吃過這么美味的東西了),一邊說:“亞歷山大六世一直監視著我,他不允許我離開羅馬——如果不是知道你已安然無恙…我也許已經和他翻臉了。”

  “現在呢?”朱利奧為皮克羅米尼樞機加上滿滿一杯牛奶。

  “他生了病,非常嚴重,”皮克羅米尼樞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不知道什么人給他送了一件精美的袍子,但那件袍子曾經裹在一個得了疫病的人身上。就這樣,他暫時無法顧及到我,我就出來了。”樞機停了一停,“不過我想這大概與弗利與伊莫拉的領主卡特琳娜有關,因為幾天后,樞機主教拉斐爾.里阿里奧就逃跑了,”他向朱利奧眨了眨眼睛:“最讓人痛快的是,他居然沒被圣殿騎士們抓住。”

  朱利奧馬上看向埃奇奧,埃奇奧會意地點頭:“看來我該去羅馬看看了。”他說:“哦,還有,你讓我找到的人,米開朗基羅.博那羅蒂,我找到了,他剛完成了一項重大的工作,一聽到你要見他,他就立刻收拾行裝,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我想就這幾天,你就能見到他了。”

  “我仿佛聽過這個名字,”皮克羅米尼樞機不解地問道:“他為凱撒.博爾吉亞工作過,是個無恥的…淫穢之人,你要他做什么?”

  “嗯,”朱利奧說:“我要他回到凱撒.博爾吉亞身邊去,去看看…看看那位將要做的事情,并且…把它們如實地,”他的唇邊浮起一絲涼薄的微笑:“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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