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人們無法理解,現在又不是新舊教皇的更替時期,亞歷山大六世也正在榮耀得意的好時候——他的兒子已經是瓦倫蒂諾公爵,又與納瓦拉國王的妹妹,法國國王的表妹結了婚,做了路易十二的親眷,并可預期地將在征服米蘭與那不勒斯的戰爭中大顯身手;而他的小女兒,盧克萊西亞也成為了比謝比利公爵夫人,小兒子喬弗里也…不,一直是阿爾維托郡的統治者與斯奎拉切公國的親王(以上兩者都是其妻桑夏的陪嫁),他本人更是權勢赫赫,無人可比,還有什么能讓他煩惱呢?
杜阿爾特是知道其中緣由的,但他可不敢說出來,若有人問起,他又無法推搪,就將教皇暴怒的原因推到他的小女兒盧克萊西亞小產的事兒上去,誰都知道,比謝比利公爵的突然“離開”讓他被拋下的妻子痛苦不已,據說她在哭泣了一天兩夜后就小產了,整個人也憔悴不堪。
他的話或許也有一定的真實性,亞歷山大六世在瞧見女兒蒼白的臉,紅腫的眼睛后也不禁升起了一絲憐憫之心,父親的慈愛短暫地回到了他的身上,“我不知道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聽見了什么不實的傳聞,”他安撫女兒道:“但我可以向圣母發誓,我并沒有要害他性命的意思,那是我女兒的丈夫,是我外孫的父親,我怎么會將他當作我的敵人呢,只能說,從星相上看,他原本就是這么一個敏感的人,這樣吧,”他端詳著自己的女兒,像是要從她的表情里瞧出點別的東西,“幾個月后就是圣年(1500年),那時幾乎所有的罪行都被被寬赦,我會讓人傳信給他,讓他回羅馬來,回到你身邊來,怎么樣?”
他的話一說完,盧克萊西亞的眼睛里就發出渴望的光芒來,她甚至不顧自己羸弱的身體,一躍而起,抓住了圣父的雙手:“真的嗎?”她喊道:“真的嗎?您真的能讓他回羅馬?好啊,我的好爸爸,請您寬恕他不信您的過錯,讓他回到我身邊吧,若是不能,我就要死了。”
“當然,”圣父連忙按住女兒的肩膀,讓她重新躺下:“當然,當然,我親愛的盧克,他會回來的,我聽說他回到了那不勒斯,等我給那不勒斯的腓特烈去信,讓他把你的丈夫送回來。對了,”他仿佛不經意地說:“你還記得我們的小盧卡斯嗎?他很健康,他的養父母也給我寫了信,你要看看嗎?”
盧克萊西亞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下來:“不…等等,”她糾結道:“不,還是算了,我知道他很好,那就行了。”她又期望地道:“我還能有孩子的對嗎?”
“毫無疑問。”教皇安下心來,滿意地說,“你還會有很多孩子。”
亞歷山大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當然不可能一直守候在盧克萊西亞身邊,這時候他不免就開始對自己的兒子凱撒惱火,如果不是他沒有聽從自己的旨意,奪走妹妹的貞潔與愛,盧克萊西亞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她將會永遠屬于博爾吉亞——另外,就教皇所推斷的,愛情與孩子果然會影響一個女性的思想,讓她變得更為愚笨遲鈍,明明不久前她還很狡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懂得哀求哭泣;不過就如今的情況而言,她的移情對博爾吉亞也未必是什么壞事,在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征服米蘭之前,對那不勒斯人的面具還不能摘下來,就看盧克萊西亞的真情與魅力是否能夠說服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丟掉警惕,重新回到羅馬,回到他的手心里。
他對盧克萊西亞說的話,倒不全是謊話,杜阿爾特確實接到了那對夫婦按時送來的信件,他的頭一個外孫,正在西班牙的璀璨陽光下健康茁壯地生長著,他被寄養在博爾吉亞家族的分支家庭里,未來的命運之路圣父已經為他選擇停當——他將會感應圣召,成為一個圣職者,他會披上紅衣,就像他的舅舅曾經那樣,但教皇不會允許他回到俗世——也許是出于報復之心,亞歷山大六世不會讓美第奇與博爾吉亞的血脈得以正式地傳承下去。
不過那會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教皇回到他的簽字廳,對杜阿爾特說:“讓米蓋爾來見我。”
博爾吉亞家族的御用刺客很快就出現在了亞歷山大六世的面前,他滑稽地向教皇鞠了一躬,而教皇罕見地給了來人一個好臉:“我之前讓你去做的事情…”
“怎樣?陛下?”
“不用去做了。”
米蓋爾挑起眉毛:“哦,那他可真幸運。”
“沒錯,那家伙可以改名做幸運的杰姆了。”教皇說。
米蓋爾鞠了一躬,沒有說話,就退了出去,他還要回去收拾起自己的毒藥和繩索呢,這是他為現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的弟弟杰姆準備的,十年里它們被拿出來不下三次,但一次也沒能用到。
第一次是羅德里格.博爾吉亞剛剛成為教皇的時候,奧斯曼土耳其的巴耶塞特二世就來信要求教皇將他的弟弟杰姆歸還,或是只是一具尸體也無所謂,為此他愿意出十萬個金杜卡特;第二次在一年前,盧克萊西亞確定了與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的婚約后,為了籌備她的嫁妝,教皇差點就同意了巴耶塞特二世的請求;第三次就是這次,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胃口太大,為了凱撒.博爾吉亞的公爵領和公主妻子,圣庫空蕩的能跑馬,而且這次巴耶塞特二世將金額提高到了三十萬金杜卡特。
那么,圣父這次又是為了什么轉變了態度呢?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坐在他心愛的書桌后面,拿起那封沒有署名的密信讀了又讀,上面的內容簡直可以說是荒唐,但他內心總有一個聲音高喊著這就是事實,若說,先前路易十二的敲詐勒索讓他憤怒,那么可敬的圣父在看到這封信后,幾乎就沒發瘋——那是他的!他是圣殿騎士團的至尊大師!是莫萊的繼承人!他理所應當該得到圣殿騎士團留下的每一枚金杜卡特,還有難以計數的珍寶與無法估值的圣物與卷宗!
教皇用他滲透了毒液的心回憶著路易十二的一舉一動,如果路易十二已經得到了圣殿騎士團的遺產,那么他又為什么要來一次次地勒索自己呢?當然啦,要是他,他也會這么做,一來錢總是不會嫌多的,二來也能打消別人的懷疑,但坐在圣座上的人是誰?是羅德里格.博爾吉亞!他總有一天會將長矛刺入那只豪豬的肚皮!(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個人紋章是豪豬)
他強行按捺住自己的怒氣,改變了自己的一些計劃,譬如說,對于異教徒杰姆.蘇丹的安排,他是教皇,當然知道此人對梵蒂岡,羅馬乃至整個歐洲的意義有多么重大,畢竟他也是奧斯曼土耳其的正統繼承人之一,他是有權力與現在的巴耶塞特二世一爭高下的,有他在,巴耶塞特二世每年都得向圣廷繳納四萬五千枚金杜卡特的貢金(當然,蘇丹不會承認),同時,這位“正義者”(巴耶塞特二世的稱號)基于奧斯曼帝國的利益,對地中海東部的謀劃也不得不暫時放緩。
問題在于,亞歷山大六世的偉大事業也總是缺錢也是真的,迫不得已,他也只得殺掉這么一只又能看家又能生金蛋的小公雞,雖然他咯噠咯噠叫著的時候還挺有趣的。
不過現在有了路易十二,教皇就改變了原先的主意,他為什么要為了別人損害自己的利益呢?當路易十二在法國的時候,教皇鞭長莫及,但等到他來到了意大利——查理八世或許就是他的前車之鑒。教皇的唇角微妙地上揚,他閉上眼睛,雙手交疊在腹部,為了自己的性命,查理八世幾乎掏空了法國的國庫,路易十二總要比他昂貴一些。
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幻想中,教皇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將要做的事情在腦子里排列了一個先后,然后他召喚了杜阿爾特。
“將桑夏送回到那不勒斯去。”教皇說。
“遵命。”杜阿爾特說,一邊有點意外地瞥了教皇一眼,教皇笑了:“總要有人告訴他們我對他們并無惡意,這些那不勒斯人!真正要他們命的可不是我!”
“還有…讓盧克萊西亞和艾弗里離開羅馬,最近這里不太平,就讓他們…去斯波萊特大公國吧,那兒很安靜。”
杜阿爾特奉命而去,但他很快就回來了,說是盧克萊西亞不愿意離開她的父親,隨后,盧克萊西亞就親自來懇求她的父親了,她跪在他的腳下,頭放在他的膝蓋上,這種如同孩童般的姿態讓教皇心軟,他再三解釋,然后做出了退讓——盧克萊西亞還是要去斯波萊特,但她可以代教皇管理與統治那座古城,這個任命可不一般,一般而言,它應該落在一個兒子而不是一個女兒頭上。
“我希望你能暫時忘記你的愛情,”教皇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說:“找回你的智慧與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