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節過去,圣灰星期三的黎明時分,布雷斯特開始下雨了。
“真奇怪啊,這樣的暴雨,按理說應該在圣神降臨節前都不該有。”一個馬夫這樣抱怨道,他要點火,烘烤馬草,免得賓客們的馬只有腐爛的草料吃,但這樣的活兒,又累又嗆人。
“誰知道呢,他們都說不合時分的下雨,都是因為女巫在嚎哭的關系。”一個閑散的衛兵插話道。
“您不用去看守吊橋嗎?”馬夫問道,給了衛兵一塊干肉。
“有人呢,”衛兵欣然接過:“而且像是這樣的天氣,又是大齋期的第一天,誰會來呢?”
但事情就是這樣湊巧,話音剛落,就有人在吊橋的彼端大聲喊叫著,衛兵們立刻跑了過去,雨是那樣的大,就算衛兵們帶了帽子(誰叫這個時代,雨水也被視為上帝的恩賜呢,雨傘是一種會被教會指責不夠虔誠的發明)也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們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對方立刻拿出了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貼身女官善心夫人的信件,上面有女公爵的紋章火漆。
信件很快被送了進去,朱利奧看了信,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敲響了凱撒的房門,告訴他必須立刻走。
“發生什么事兒了?”凱撒問道。
“普魯格維林接受賜福的人出了問題,有二十多個人起了高熱,發起皰疹,善心夫人和她的侍女都病倒了,我必須馬上回去看看。”朱利奧急促地說。
凱撒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看到那個削瘦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走廊末端的時候,他喊了一聲:“朱利奧。”
“怎么,”朱利奧好脾氣地問道,雖然他已經心急如焚:“我的兄弟。”
“沒什么,”凱撒站在那兒,面色蒼白:“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兄弟。”
來人朱利奧認得,他是善心夫人的一個隨從。
朱利奧身邊還有兩個城堡派出的扈從,他在上馬之前瞥了后方一眼:“阿芒呢?”阿芒是皮克羅米尼樞機主教的人,雖然是個教士,但武技絕對不會遜色于一個騎士。
“阿芒喝多了。”扈從之一說,一邊與同伴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都是法國人。
事情緊迫,朱利奧來不及多想,飛身上馬,奔出吊橋,雨水頓時將他整個包裹起來,在光線不夠明亮的時候疾馳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暴雨天氣更是險上加險,但朱利奧不是擔心別的,而是擔心那些人不是因為種植牛痘而出現異常,而是被傳染上了其他的疾病,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小鎮上的人太多了,他已經竭盡全力,但這個時代,可沒有自來水和加熱器,加上天氣寒冷,衣著單薄,怎么也不可能為這些貧苦的人提供一個如同后世的健康環境,他們又喜歡擠在一起,任憑跳蚤老鼠在他們身上爬來爬去,幾十個人用同一個碗同一個杯子很正常,而且除了一個碗一個杯子之外他們就沒有其他的餐具了。
之前他就篩查出了幾個罹患痢疾、結核病與梅毒的人,但他實在無法保證人群中還有沒有正在潛伏期的病患。
他們沿著小道一路奔馳,令人倍感奇異的是此時天色居然顯現出了如同地獄般的赤紅色,布雷斯特城堡距離圣馬修修道院大約6法里不到,換算成現制大約25公里,他們驅策的都是好馬,一小時可以奔馳五十里,這樣計算下來,他們可以在天色大明前趕到普魯格維林。
在離開布雷斯特城堡前的大路,轉向通往普魯格維林,被密林裹挾的小徑時,朱利奧放緩了馬速,這樣泥濘的小道,馬匹很容易失足,到時候無論折斷了馬蹄還是人類的脖子都很糟糕,但善心夫人的隨從卻突然焦躁了起來,他大聲嚷嚷著,“我們必須快,夫人還在等著我們哪!”一邊策動馬匹,靠近朱利奧,這里原本就窄小,他一靠近,朱利奧連人帶馬,就被迫傾向了小徑一側的陡坡,陡坡的高度并不驚人,但一跌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而他們身后的兩人也緊緊地跟隨了上來。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所要謀害的對象,沒有任何預兆地,抬手就拔出了自己的短劍,借著兩馬并行,騎士幾乎并肩的機會,一劍就刺入了夫人隨從的喉嚨,而后這位地位崇高的圣職人員手腕一轉,割斷了死者馬匹的韁繩,在用力踢下馬刺的同時,在死者馬匹的頸脖上重重一拍,就讓這匹馬哀鳴著倒了下去。而他的馬,卻已經在馬刺的刺激下,沿著空開的道路飛快地奔馳了出去。
兩個名為扈從,實為刺客的人大叫著,他們距離朱利奧只有兩個馬身的距離,但就在他們之間,是倒下的死者與死者的馬匹,他們提馬試圖縱越,一個成功了,而另一個沒有,成功的一個沒有多看同伴一眼,追了上去,而跌倒的那個直接折斷了大腿,他的慘叫聲直接刺破了雨幕。
因為普魯格維林小鎮一直十分荒僻,以至于這條小徑也很少被人打理,小徑上蔓草叢生,樹枝在小徑上空交織成疏落的網,朱利奧低下頭,樹枝帶走了他的寬檐帽,勾走了幾縷黑發,雨水讓他的手腳冰冷,危機帶來的腎上腺素卻讓他的身體滾熱發燙,他的頭腦從未那么清醒過——是因為博爾吉亞?還是美第奇?這時候他已無暇分辨。
設下這個陷阱的人不知道,朱利奧或許并不了解一個只見了幾次面的隨從,卻了解善心夫人,這個與男人一般有著手段與雄心的女人,她的人,不管遇到任何情況,都不應該像個沒腦子的傻瓜那樣大喊大叫,莽莽撞撞;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緊張,在驚慌,他怕朱利奧發現他們的陰謀,因此一有異常,他就失卻了理智,做出了違反常理的行為。
就在他即將沖出小徑的時候,失去了樹枝的遮擋,眼前一片白色的光亮,而就在這片光亮之中,幾點格外璀璨的亮點讓朱利奧悚然一驚,他毫不猶豫地做出判斷,從馬匹的脊背上倒了下去,他的肩膀撞擊著泥濘的地面,濺起的污穢漿水遮蔽了他的視線,他翻滾著,從追逐者的馬蹄下逃離——朱利奧的判斷是正確的,雖然追逐者盡力勒住或是扭轉馬匹,但他還是不幸地和朱利奧的馬一起撞在了鍍銀的鐵線上,這些繃緊的鐵線借助馬匹的速度,一下子就切開了人類和馬匹的肌肉,血管。炙熱的鮮血沖天而起,又在暴雨中冷卻,它們被雨水稀釋,但當兩者一起落在地面上的時候,那股生靈之水特有的甜腥氣味還是灌進了朱利奧的鼻腔。
朱利奧幾乎無法呼吸,那兩名扈從城堡的衛兵與馬夫都認識,也就是說,他們是真正的扈從,而能夠在布雷斯特城堡成為扈從,他們不會是普通的平民,而他們也不過是這場刺殺中可有可無的備品,是什么人能夠有著如此之大的權勢?而他又為什么要針對自己?不過分地說,朱利奧認為自己并沒有太大刺殺的價值,美第奇家族固然在之前的動亂中幸存,但要等到下一次崛起最起碼還要二三十年的時間;論到在羅馬的地位,他雖然是皮克羅米尼樞機的弟子,但那兒還有一個貨真價實的美第奇樞機主教大人呢;若是凱撒在身邊,他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作為教皇的私生子,一個博爾吉亞,他遭受刺殺的次數可能比他用早餐的次數還要多,朱利奧幾乎都習慣了在他身邊遭受池魚之殃,但現在凱撒還遠在布雷斯特城堡呢。
但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也不多了,從這里已經可以看見普魯格維林的輪廓,真正的刺客們已經圍攏了上來。
善心夫人很早就醒了,仿佛有什么在不斷地催促著她,在她的堅持下,天色未明,她的侍女為她裝扮穿戴起來,習慣使然,她走到了抄寫室里,修士們連忙為她點燃蠟燭,燃起爐火,善心夫人坐下,百無聊懶地撥弄了一下桌上的羽毛筆,它的主人離開的如此匆忙,把它也忘了,甚至沒有好好地收藏在匣子里。
待了一會,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可笑,于是她給了侍女一些吩咐,離開了抄寫室,來到祈禱的小廳里,還沒等她跪下,她的侍女就走了進來,躊躇著不知道是不是該打斷她的模樣:“唉,我親愛的朋友,您這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是怎么回事啊?”
她的侍女遲疑著:“因為這似乎并不是一件緊要的事兒,”她說:“您吩咐我的事兒,我預備讓扎德去做。”
“然后呢?”
“扎德的同伴說他從昨天中午就離開普魯格維林了。”侍女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但昨天是狂歡節,也許他去…”
她的話沒說完,善心夫人就站了起來,“去檢查我的箱子。”
作者的話——看互動有大人提問說,這時候有德國了嗎?有的,德意志王國,包括如薩克森公國,巴伐利亞公國(就是茜茜公主的出生地)等諸多公國,我這里有張地圖,就是12世紀的德意志與意大利,不過為了方便理解,直接寫成德國,就像法蘭西被我直接寫成法國。
不過有什么問題,還是請大人們指出,畢竟那個時代——實在是太亂了。就像之前的荷蘭,總之真是感謝這些細心的大人們。
之前還有大人提出卷縮這個詞是不是用錯啦,沒有哦,卷縮(卷縮)(1).卷曲而收縮。楊沫《春城無處不飛花》:“他枯瘦的身軀卷縮在破爛的麻袋片里。”宋紹明《流動的村落》詩:“三伏,驕陽紅似火,戈壁灘上,紅柳葉卷縮。”
但還是謝謝啊。
最后還有一個小問題,安娜不是公爵夫人哦,她是名副其實的女公爵,布列塔尼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