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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福爾諾沃之戰(一)

  貢薩洛離開后,朱利奧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跌坐在椅子上,雙手顫抖不已。

  他提前了五十年將整個意大利,甚至于歐洲拖入了熱兵器時代,他不能虛偽地說,對熱兵器可能造成的,比冷兵器更多更徹底的傷害一無所知,但要在短短的兩三年里,掌握可以撼動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牌色,除了自己擁有的知識之外他沒有任何可能——他也不愿意將其中的罪孽退在盧克萊西亞身上,雖然盧克萊西亞確實如同一柄鑰匙般打開了他心底深處那扇欲望的大門——他曾經以為這個落后的時代沒有什么可令自己受到誘惑的,但自從他的伯父與資助人美第奇的洛倫佐死后,他即便因為皮克羅米尼樞機的關系沒有舉步維艱,卻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權勢與錢財的壓力,這已經不是區區身外之物的問題,他的自由與生命直接受到了威脅。,

  他以為這個時代不過是空洞的假象,可是,當帷幕真正在他面前打開的時候,他才發現,它是怎樣一個殘忍與龐大的怪物,與他所在的時代不同,平庸者沒有藏身的余地和可能,只能成為強者的階梯,社會的塵埃。捫心自問,如一個工匠或是雇傭兵般的卑微結局是朱利奧絕對無法接受的,他固然性情溫和,缺乏野心,但誰能否認,他之所以對地位權勢漫不經心,只不過因為他知道,他掌握著的東西足以撼動整個世界——他的退讓不是因為謙卑,恰恰相反,是因為傲慢。

  不過這樣的多愁善感很快就被戰斗的硝煙沖散了。

  貢薩洛很好地詮釋了朱利奧對于十五世紀人們的看法,塞米納拉一戰的失敗沒有影響他的情緒,至少表面如此,他迅速的收拾起他的軍隊與那不勒斯人的軍隊,幸而在朱利奧的火槍手們的幫助下,雖然戰役失利,戰死或是被俘的人不多,他一邊用三十個弗羅林家每月的價錢雇傭那些雇傭兵們教導他的士兵們學習使用火槍,一邊向他的國王寫信,希望國王能夠允許他采用新的戰略——從正面作戰,轉為…朱利奧相當熟悉的游擊戰術。

  不僅如此,貢薩洛還極其熱忱地聯系了那些安茹王朝的舊人,朱利奧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也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事實就是如此,雖然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宣稱自己作為安茹后人有資格繼承那不勒斯的統治權就是這群該死的法國人提起的,但貢薩洛似乎并不介意他們的始作俑者身份,而那些安茹舊人之所以從查理八世這里轉到西班牙人這里,完全是因為他們預期的收益不如他們所期望的。查理八世入侵與占領那不勒斯后,將那不勒斯的爵位、領地以及各個官職授予了他身邊的官吏與騎士們,哪安茹舊人竟然只能跟在后面吃些殘羹剩飯,得到的還不如那不勒斯國王給他們的多,他們理所當然地決定背叛查理八世,開始與西班牙人頻頻接觸。

  有了這些安茹舊人的幫助,貢薩洛軍隊的駐地、給養與情報都不再是問題,鑒于西班牙與那不勒斯的聯軍人數已經無法與法國人的軍隊相比,貢薩洛索性大膽地將軍隊分散,在法國軍隊的周遭轉來轉去,若是遇見了人數比他們少的隊伍,他們就一擁而上,直接吃掉,若是人數比他們多,他們就立刻跑掉——朱利奧提供的手銃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處,貢薩洛將這些會汪汪亂叫的小狗分配給了他的標槍騎士們,他們原本就擅長遠程進攻,目光敏銳,手臂穩定,若是有法國人的騎士跟著隊伍沖上來,他們先射手銃,而后投擲標槍,連續幾次之后,法國人的騎士們就不敢再輕易上前。

  這還只是戰場上的手段,作為一個戎馬半生的將軍,貢薩洛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可不如面對朱利奧那樣和藹可親,他每占領一個地方,就勒逼當地的人們交出所有多余的食物,同時禁止人們向法國人提供住所、藥物和馬匹的飼料,若是有人敢于冒犯他的禁令,他就宣稱那人是法國人的奸細,將他們懸掛在路口的大樹或是絞刑架上…那些傾向于法國人的家伙更是遭到了史無前例的懲罰,遭受苦難的不單是他本身以及他的親人,就連鄰居和朋友都要被驅趕出原先居住的村莊和城鎮——這些做法或許殘忍,但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最唯利是圖的商人或是最愚昧無知的村民也不敢再給法國人提供一杯水,一片面包或是一個馬棚。

  在奧比尼死去之后,以及瀕臨四分五裂的法國軍隊頓時陷入了困境,但正如人們所說,魔鬼總是接踵而至,一種被法國人稱梅毒為「那不勒斯病」或「意大利病」,意大利人稱為「高盧病」的傳染病迅速地在風流的法國人中傳播開來,而導致了這種疾病的正是深受他們歡迎的娼妓,梅毒的大爆發讓法國士兵們成批地倒下,落后的醫療更是雪上加霜,貢薩洛的騎士不止一次地“撿”到了發熱、關節腫大,咳嗽不止的敵人,按照傳統,他們應該被允許自贖,但貢薩洛只是說:“他們允許我們的孩子們自贖了嗎?”

  當然沒有,敕令騎士們最為聞名的就是從來不留俘虜的粗野作風,所以他們也只能被掛在了那些卑微的盜賊與奸細身邊,若是后者地下有知,說不定還會覺得十分榮幸呢。

  隨著吹過人們面頰的微風逐漸變得溫熱,西班牙人與那不勒斯的聯軍反而在那不勒斯本土上取得了絕對的優勢,或許正是因為塞米納拉的失敗,貢薩洛展現出了難得的無情與謹慎,他阻隔了法國人經由地中海返回故土的道路,像是一個牧羊人那樣驅趕著奧比尼的殘兵們向意大利中部進發,朱利奧一點也不奇怪他試圖取得更大的戰果,那不勒斯被法國人劫掠的差不多了,查理八世幾乎帶走了所有的黃金、珠寶以及珍貴之物,與其去盤剝可憐的那不勒斯國王,倒不如將希望寄托在戰利品上。

  他們在追隨著殘軍的路途上可以不斷地看到法國人的尸體,與曾經的歷史不同,因為法國軍隊統帥奧比尼提前好幾個月上了天堂,那不勒斯的安茹黨乘機反叛,回法的港口又被貢薩洛的火炮與火繩槍封手的原因,能夠回到法蘭西的騎士與士兵大概只有十之一二,其余的人不是葬身異鄉,就是在貢薩洛的驅趕下拼命地逃亡到查理八世率領的主力軍隊所在——查理八世在發現凱撒逃走的時候就已經明白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已經撕毀了他們之間的契約,但那時候他已然成為了那不勒斯的主人,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對于小小的謬誤也不是那么在意,但他隨即發現,他派去請求教皇給他加冕為那不勒斯國王的使者一去便了無音信之后,他就開始驚慌起來,而后,那不勒斯本土的安茹派貴族們出于對微薄報酬的不滿而產生的,不是陰奉陽違就是悍然反叛的行為讓查理八世意識到,雖然亞歷山大六世沒有軍隊,卻有著來自于天上的權柄,在他沒有成為那不勒斯國王之前,任何那不勒斯貴族對他的反叛都是不受譴責與懲罰的。

  他馬上動身,一來是為了逼迫亞歷山大六世承認他對那不勒斯的統治權與繼承權,二來也是為了保證回法的陸上道路依然暢通,但讓他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米蘭公爵斯福爾扎不再需要他的支持,神圣羅馬帝國帝國的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娶了他的侄女比安卡,“摩爾人”已無后顧之憂,對于法王查理八世的承諾也已拋到腦后,曾經的盟友一夕之間變作了敵人的事情在中世紀可不少見,現在盧多維科.斯福爾扎不但想從查理八世身上撈回原先的損失,還準備在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口。

  年輕的法國查理八世也是一個性情果斷的人,他一察覺斯福爾扎的卑劣行徑,就立即轉向羅馬——他要如同曾經的法王腓力四世那樣,劫掠教皇與紅衣主教們,在報復這個可惡的西班牙人的同時威懾所謂的神圣聯盟,但他想到的事情,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同樣想到了,他以朝圣的名義,帶領著自己的紅衣樞機主教團,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羅馬,查理八世只得在他身后緊緊追趕,這無疑給了神圣聯盟軍隊一個設伏的好機會。

  帕爾瑪的地圖在貢薩洛將軍的桌子上打開著,這位蓄養著兩撇滑稽的翹八字胡的將軍注視著兩面小旗,一面繪制著教皇冠冕,代表圣駕所在,另外一面則繪制著金百合花,象征著瓦魯瓦王朝的國王查理八世——若有不幸,這位年輕的國王可能就是瓦魯瓦王朝的最后一個國王了,貢薩洛在心里想到,這時候,教皇特使盧卡大主教,朱利奧.美第奇走了進來,朝氣蓬勃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晝夜奔馳帶來的疲憊留下的痕跡,貢薩洛不由得羨慕起他的青春來,同時遺憾于這個年輕人竟然出身于美第奇家族,也就是說,即便他不做教士,也只會成為一個商人,唉,說到這兒,難道他現在不就是一個商人嗎?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德在見到貢薩洛送去的火槍后,以一個睿智的統治者的思想,馬上發現了這種武器可能為整個戰場乃至歐羅巴帶來的改變,他想也沒想就準許了貢薩洛的請求。貢薩洛不但被允許和商人做交易,還招募了更多擅長使用火繩槍的雇傭兵。

  不過當商人毫不費力地,在十幾天里就又送上了幾千只火繩槍的時候,貢薩洛還是感嘆地搖了搖頭,但就如之前說過的,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尤其是他在接受了一個據說被教皇庇護二世祝圣過的,鑲嵌珠寶的黃金圣物盒后就更不了,貢薩洛將自己的妻子、女兒的頭發和兒子的乳牙放在里面,祈禱他們能夠和自己一樣得到天主的保佑。這可比商人們送給他的金幣還要讓他喜歡,他喜歡打仗,從十三歲就將自己的生命無限制地耗費在戰場上,但對于忠貞的妻子,可愛的孩子他一樣有著一份深刻的愛意,在這個時候,不擅寫作、舞蹈的人要表達愛意也只有借助上帝的榮光了,回去后他將這個圣物盒送給妻子,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貢薩洛在見到朱利奧的時候,表現的異常親熱,他挽著他的手臂,將他帶到桌前,讓他看桌上的地圖。

  十五世紀的地圖當然不可能十分精確,但此時的人們已懂得透視與比例,他們將這些要點用在畫像上也用在地圖上,整張地圖看上去不像是平面的,倒像是一副半立起的風景線條畫,畫上的丘陵起伏,水道與道路都能夠辨識得出來,在道路與丘陵的上方繪制著大小房屋與城堡,上面寫著城市、山嶺與道路的名字,朱利奧發現地圖的上方有被刮除的痕跡,仍然看得出那是一個復雜的紋章,表明它很有可能來自于一場不道德的買賣,但它確實要比一般的地圖細致和正確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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