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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人質(下)

  杜阿爾特所不知道的是,皮克羅米尼樞機幾乎與此同時露出了一個與亞歷山大六世一般無二的冰冷微笑,他站在盧克萊西亞身前,高大的身影阻擋了所有光線,讓盧克萊西亞如同沉浸在無望的深淵之中,“事實上,”皮克羅米尼樞機以一種可以稱之為和藹的口吻說道:“如果亞歷山大六世將這件事情交給我和美第奇家族去做,我們也會欣然同意的,皮克羅米尼與博爾吉亞互為盟友,而美第奇家族可以說是博爾吉亞的附庸,但他沒有,你說,盧克萊西亞,這是為什么呢?”

  盧克萊西亞顫抖了一下,之前說過,她的父親時常惋惜她不是一個兒子,但即便她是一個女孩,天生的智慧,與在朱利奧和凱撒縱容下的學習與閱讀,也已經大大開拓了她的視野,她的目光從來不局限在針線和妝扮上,這也是為什么,胡安一被任命為神圣聯盟的統帥,她就覺察出亞歷山大六世竟然已經決定了舍棄凱撒。

  也許在情感的催促下,她一時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下了怎樣的錯誤,但在皮克羅米尼樞機的提醒下,她很清楚自己的貿然行為讓朱利奧陷入了怎樣的一個泥沼之中,出于理智,她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離開,裝作從未來過,但出于感情,朱利奧.美第奇是現在她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人了,她無法看著凱撒死去而絲毫不作為——她在茫然中收緊了手臂,肥碩的黑灰白條紋大貓頓時不滿地喵嗷了一聲。

  “這只貓叫什么名字?”皮克羅米尼樞機突然問道。

  “叫…朱利奧。”盧克萊西亞回答說。

  皮克羅米尼樞機嫌棄了瞥了一眼那只渾身脂肪,都快溢出來的肥貓,心想這只貓和自己的弟子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相似的地方,但他知道,這只貓是好幾年前朱利奧贈給盧克萊西亞的禮物,據說還丟過一次,但又被朱利奧拜托埃奇奧找了回來——他也知道朱利奧對盧克萊西亞并不如表面上的無動于衷,也許最初是出于一個兄長對妹妹的疼愛,但這種情感早在他們回到羅馬后就變質了。

  博爾吉亞的路易吉還是第一個,朱利奧主動而非被動誅殺的人呢,只為了盧克萊西亞。之后,雖然他拒絕了盧克萊西亞的求愛,卻一直注視與關切著她,尤其是在盧克萊西亞墮落的父親和兄長不曾在意的那些地方——如果不是他,盧克萊西亞的名聲可不會像現在那么好。皮克羅米尼樞機都不知道亞歷山大六世是怎樣想的,竟然讓自己的情婦與女兒同住,還讓她去教導自己的女兒,一個貴婦,與一個情婦,即便是教皇的情婦,能夠與之相提并論嗎?若不是朱利奧及時阻止,現在羅馬應該早早流傳起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與自己的女兒不得不說的故事了吧。

  教會出售的,價值十個金杜卡特,或是十個金弗羅林的,與親母或是姐妹相親的贖罪符始終供不應求,俗世的人們對于教皇白長內衣下的事兒也總是津津樂道,一旦謠言傳出,就算是亞歷山大六世也別指望它能自生自滅——這樣的風流韻事,能夠從羅馬一直傳到奧斯曼土耳其,亞歷山大六世的名聲早已壞得不能再壞,但盧克萊西亞呢,她是要做人妻子,做人母親的,有那個丈夫和兒子能夠忍受這樣的屈辱,對這樣的妻子和母親笑臉相迎?

  “你要記得朱利奧為你做的事情。”皮克羅米尼樞機低聲說道:“即便你不記得,千萬別忘記,會有別人替他記得。”

  盧克萊西亞猛地抬起頭,但皮克羅米尼樞機已經轉身離去,深紅色的法衣一角抽打在她的臉上,但只過了一會兒,她就看到了朱利奧,在停頓了一瞬間后,她就撲了上去,抱著朱利奧大哭起來。

  這就是朱利奧.美第奇之所以出現在那不勒斯的原因。

  “我曾經猜測過你和博爾吉亞是敵人。”還在羅馬時,朱利奧看著忙忙碌碌為他檢查裝備的埃奇奧說:“現在我仍然這么認為,但你的行為似乎與我的想法相對。”之前在佛羅倫薩,埃奇奧給了朱利奧很大的幫助,不過美第奇家族與奧狄托雷家族很早之前就有往來,洛倫佐還曾經被埃奇奧的父親救過,在1478年帕奇的叛亂中,埃奇奧更是混雜在美第奇的朋友間,雖然沒來得及挽救朱利亞諾的性命,但洛倫佐和他的隨從能夠退入圣物室有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埃奇奧的袖劍與短刀,在英諾森八世登基之前,他們更是正式締結了盟約,美第奇家族的財富,在不斷流向圣殿騎士團的同時,更多地滋潤著阿薩辛貧瘠廣闊的土地。若是一定要說什么的話,美第奇家族后期的衰退也與這兩者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只是亞歷山大六世從不認為自己對美第奇家族有所虧欠,而埃奇奧卻始終無法釋懷。

  “你沒猜錯,”埃奇奧說,一邊咔地一聲打開袖劍,查看它的靈活性與卡口的牢固程度:“但有一點,親愛的朱利奧,無論我們是否有著深刻的仇恨,我們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意大利是意大利人的,而法國人只會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但亞歷山大六世似乎已經放棄凱撒了。”

  “但我們沒有放棄啊。”埃奇奧笑瞇瞇地說:“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盧克萊西亞傷心欲絕吧。”

  朱利奧想說盧克萊西亞不是他的,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隨便埃奇奧去了,在他小的時候,埃奇奧看上去還是很可靠的,現在也是,但怎么總是感覺有點…他當然不知道埃奇奧在他這樣的年紀時,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孩,還…嗯,偷偷地在閣樓上幽會過很多次,而且如果不是奧狄托雷家族遭遇到了如此大的不幸,埃奇奧的偶像可是他那個俊美,優雅,風度翩翩,被整個意大利女性青睞的父親,朱利阿諾.美第奇。

  至于盧克萊西亞,埃奇奧必須說,除了她是個博爾吉亞之外,竟然沒有什么值得詬病的地方,她對朱利奧的情感又炙熱,又純潔,以至于連他都難以堅決地阻擋在她與朱利奧之間了。

  兩個刺客即日起程,差點就和查理八世一起進入了羅馬涅,但也沒有晚多少,當晚朱利奧又見到了寶拉,她也是一個刺客,以娼妓的身份作掩護,在羅馬城外有一個很不錯的妓院。在這個時代,軍隊后面會跟隨著許多人,其中包括:酒商、面包商、屠夫、鐵匠、木匠、皮匠、吟游詩人、小丑…最多的還是娼妓,在軍隊中有正式的隨軍娼妓,她們和士兵一樣領取俸金,還有浩浩蕩蕩的野娼妓以及聞風而來的,妓院里的娼妓,像是查理八世的軍隊,他有兩萬五千個士兵,跟隨在他們身后的卻有七千個娼妓,想要混入其中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寶拉甚至還有著很不錯的名頭,因為她總能給騎士和爵爺們找到稱心如意的娘們兒,自己也是一個難得的尤物,她和許多軍官交好,但說到凱撒,她必須承認,她也很難接近,他身邊的護衛甚至比查理八世還要多。

  幸而凱撒,還有另一個人質杰姆,作為男人,總是有些迫切的欲求需要得到滿足,而查理八世對此也是非常寬容的,他們不可以離開帳篷,高級娼妓們會來到他們面前供其挑選,他們也可以提出要求,之前寶拉還詢問過是否需要讓一個可信的娼妓先去和凱撒“問個好”,但朱利奧與埃奇奧認為,這種事情,越快,知道的人越少,才能妥當,凱撒.博爾吉亞不是個咋咋呼呼的蠢貨,只要讓他看到朱利奧.美第奇,他馬上就會知道應該怎么做。

  但怎么才能讓他見到朱利奧.美第奇呢?

  能夠暢通無阻,一路走到凱撒面前的,除了查理八世和其心腹,也只有娼妓了,埃奇奧與寶拉可總算是大開眼界了一回,雖然朱利奧對于后世的化妝技術只知皮毛,但確切點來說,只要有點繪畫基礎的人,對于化妝,另一種繪畫方式總也能夠觸類旁通——用淺色提亮打光,用深色凸顯輪廓,用眼線,眼影改變眼睛大小與形狀,剃掉眉毛,重新畫眉來柔和棱角,剪出劉海修整面部形狀,勒緊腰部突出原本沒什么的胸部和臀部,最幸運的是,朱利奧的喉結尚不明顯,變聲期未到,聲音尤帶著少年時期的清亮,偽裝成一個堪堪成年的年輕女性不成什么問題。

  整個過程中,寶拉不住地瞥過一眼又一眼,像是要從埃奇奧身上看出他裝扮女性的可能性,她和朱利奧沒怎么接觸過,埃奇奧才是他的老師,如果不是埃奇奧教導的,一個男孩又怎么能夠如此嫻熟自然地偽裝成一個女人呢?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6尺1寸,體重150磅的埃奇奧裝扮成女人會是個什么樣子。

  埃奇奧作為一個有威脅性的男人,被滯留在一群皮匠與鐵匠之中,寶拉帶著朱利奧穿過一群群的士兵,朱利奧的眼睛隱藏在深深的兜帽里,他看見了擁擠在一起的兩輪與四輪馬車,覆蓋著牛皮的攻城塔,大炮,還有一些弓弩,穿著皮鞋,襯衫,綁著綁腿的士兵,軍官們則穿著皮靴,有著華美的外套,相同的是他們都戴著寬沿的軟帽,帽子上別著白色的羽毛,士兵短小,軍官闊大,用以在戰場上區分敵我,他也看見了瑞士的雇傭兵們,他們三五成群,手持長矛,戟,少數幾人背著火繩槍,佩著胸鎧;不過讓朱利奧最為關注的是負有盛名的敕令騎士,他們昂著頭,在隨同騎士(隨著他們一起在戰場上作戰,相對輕裝的騎士)的陪伴下,在營區里走來走去,絲綢外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有仆從為他們修整整套的,從頭顱保護到指尖的甲胄,把表面打磨的銀光閃閃,他們的馬披著色彩斑斕的馬衣,同樣有仆從服侍,在戰場上跟隨著他們的騎馬射手則在忙于整理自己的弓箭,或是用藥草滋養重要的眼睛。

  如果是個男性這樣窺視著他們,準會被這些驕傲強壯的騎士們抓捕起來,最少也要拘禁一段時間,但若是一個秀美的少女,當然是隨便她看,愛看什么就看什么,年輕的騎士們還會向朱利奧眨眼睛,微笑,和展示脖子上的項鏈與手上的戒指。朱利奧聽到寶拉一直在竊笑,但也無可奈何。

  但就在他們距離凱撒的帳篷還有幾十尺的地方,他們被叫住了。

  朱利阿諾.德拉.洛韋雷以及幾個敕令騎士站在他們身后,“轉過身來。”樞機主教說:“拉下兜帽,讓我看看你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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