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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杰姆.蘇丹

  羅德里格.博爾吉亞在一個溫暖的午后見到了美第奇的武術教師,那是一張讓他倍感陌生的面孔,但這個年輕人形容灑脫,舉止從容,還有華貴而又典雅的衣著還是讓樞機主教微微地點了點頭,他甚至慷慨地允許這個年輕人親吻自己的戒指。這不是對后者,而是對美第奇的,他在三個月前就與美第奇初步達成了協議,洛倫佐.美第奇的兒子喬凡尼將會得到一個教職,在三年后,他的姐姐會嫁給現教皇英諾森八世的兒子。當然,他需要來到羅馬,和他的堂兄弟朱利奧,博爾吉亞的兒子凱撒,佩魯賈公爵的繼承人泰拉.巴格里奧尼一同在皮克羅米尼主教的膝下學習,等到十二歲,他們還會一起去比薩或是佩魯賈讀神學和法律。

  少年們的友誼總是要比成人更純粹一點,羅德里格這樣的安排讓他自己和美第奇都感到滿意,除了煩不勝煩的皮克羅米尼主教。

  “我這里快要變成育幼院了!”他大叫道:“我不是來做奶娘的!”

  “你想做也缺乏條件啊?”羅德里格咕噥道,一邊偏過頭去,免得耳朵被歇斯底里的皮克羅米尼主教震聾。還有,什么是育幼院?

  “好啦,親愛的皮克羅米尼,”羅德里格無可奈何地說:“我把銀宮給你。”

  “那個銀宮?”

  “那個銀宮。”

  皮克羅米尼主教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羅馬人都知道“銀宮”是博爾吉亞的心愛之物,他從不在“銀宮”招待不熟悉不重要的客人,能夠在那里長居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的孩子,以及他的情人們。

  “我簡直可以說你是在羞辱我了。”羅德里格解釋道:“我這幾年大概沒什么機會使用‘銀宮’。”老西博(也就是教皇英諾森八世)疾病纏身,頭腦遲鈍,他身后必須有一個指揮,這個人不是羅德里格.博爾吉亞,就是德拉.洛韋雷。而且在這次教皇競選失敗之后,他還要重整旗鼓,撈取更多資本以預備下一次的教皇競選,更不用說,他還是圣殿騎士教團的至尊大師,有著一整個教團的騎士、軍士、農夫與神父們需要他關心照顧。

  如果只有羅德里格,在他不愿意動用圣殿騎士以落人話柄的時候,他必須擔憂家人的安全,銀宮畢竟不是一座堡壘,它是加里斯都三世阿方索.波吉亞為自己在銀湖邊修筑的休憩之所,是一座精致、溫馨而又廣闊的建筑,它幾乎沒有圍墻,也沒有高聳的箭塔,被清澈浩渺的銀湖與密集的杉松林所包圍,刺客與雇傭兵可以輕而易舉地突破其松散的防線。但如果有了博爾吉亞、美第奇與皮克羅米尼就不同了,無論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的仇敵,都要考慮到會不會激怒其他的兩個——洛倫佐.美第奇已是佛羅倫薩的無冕之王,而皮克羅米尼家族已經呈現出了野心勃勃的雄起之勢——這注定了他們絕對不會寬容仁慈,確切點來說,他們正需要一些獵物來打磨一下自己的牙齒。

  至于自己么…羅德里格抬起小手指搔搔額頭,他經常做些不夠莊重的小動作,讓人們覺得他和藹可親,可惜的是皮克羅米尼主教絲毫不為所動,“那么你就別來了,”:他說:“還有你的…”他原本是想要說娼婦的,但想到其中一個是他學生的母親,他還是忍耐了下來:“你的那些朋友。”

  “當然。”羅德里格也不希望出現什么意外,不說其他,美第奇的武術教練就是個俊美的小伙子,雖然羅德里格認為自己的魅力無遠弗屆,但他從來就不測試人性,因為他知道它們有多么的脆弱。

  安排完皮克羅米尼這里的事情,羅德里格就回到了自己在羅馬城中的官邸,這里又吵鬧又燥熱,到處都是汲汲營營的蒼蠅蚊蟲,而羅馬就是一塊腐爛的肥肉,博爾吉亞樞機一邊在心中滿懷惡意地想象著,一邊從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偏門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免得被那些急于逢迎拍馬的人糾纏住不放。他從暗藏的柜子里拿了酒,親自動手切了幾塊奶酪,準備度過一小段安靜的時間,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秘書敲響了他的門,羅德里格嘆著氣,會讓他的秘書在明知道他想要休息一會的時候來打攪他的事情一定不會是什么小事。

  “誰?”羅德里格挑起他濃厚的眉毛:“海因里希克雷默與雅各布司布倫格?”

  “是的。”他的秘書,也是高級顧問,杜阿爾特.布蘭達奧俯身在樞機主教耳邊說道:“兩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那么說重要的是他們手里的東西。”

  海因里希克雷默與雅各布司布倫格帶來的正是那本在完成之前就受到了無數教會人士以及凡俗之人追捧的《女巫之槌》,他們在上面補充了許多細節,有些荒謬的就連博爾吉亞都看不下去:“將疑似女巫的人脫去衣物,裝進木籠里,念誦一百二十遍經文,再將木籠拉起,如果她還活著,毫無疑問,魔鬼正在庇護著她,罪證確鑿…如果她死了,就表示她是無辜的,就應當給她做圣事…等等,”他看向兩位黑衣修士:“也就是說,她活著,是女巫!應當處死,她無辜,但也死了,那么還請告訴我,這樣的審判有何意義呢?”

  當然很有意義。兩個修士交換了一個眼神,克雷默修士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大人,”他低聲說:“女巫的財產,都是通過魔鬼,以各種邪惡的罪行獲得的,所以…應該予以收繳。”

  羅德里格.博爾吉亞發覺自己必須正視這兩位多明我會修士了,就如之前所描述的,他們看起來并不兇惡,但他們所做的事情,卻和將一群饑餓的野獸放進羊圈里沒有什么兩樣,十一世紀的長子繼承法幾乎讓女性失去了所能有的一切,但在十三世紀,限定繼承法又讓女性有了成為家長的可能性,女兒可以繼承父親的財產,妻子則可以繼承父親的,連續嫁過好幾次的孀婦就意味著她手中的土地與資產會如同雪球一般地滾起來…而在《女巫之槌》里,無論是舉報的人還是作證的人都無需承擔誣陷的罪名,即便最后證明被舉證為女巫的女性是無辜的,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但如果成功了,他們將會從女巫的財產里獲得一份獎賞。當然,能夠獲得最大收益的還是教會以及當地的領主,大公和國王,他們不用再去苦惱如何勸說或是威脅那些不夠聽話的女人,只要一個舉報人,幾個證人,就能讓她萬劫不復。

  哪怕她們沒有令人垂涎的財產,或是有著青春的軀體,或是有著動人的容貌,“女巫之槌”也一樣會成為懸掛在她們頭頂的利劍,不服從的下場就是痛苦地被火燒死,只怕沒有幾個女性可以鼓起拒絕的勇氣。或者,會有聰明人將“女巫之槌”當作復仇的工具,依照書上所說,女巫的家人也一樣會被奪走財產,并且從他們的家里被驅逐出去。

  而這個書,放在俗世的國王和大公手中,能夠引發出多么大的災難與禍患就連博爾吉亞也想象不出,沒有一個國王會覺得自己資產豐厚,而每個國王都渴望著收回被分封出去的領地。

  “請讓我考慮幾天。”博爾吉亞最后說。

  兩位多明我會修士有點失望,但無人引薦,他們根本沒有辦法直接見到教皇英諾森八世。

  《女巫之槌》讓羅德里格.博爾吉亞失去了休息的欲望,他伸手搖鈴,召喚了米蓋爾,吩咐他去“照顧”好那兩位多明我會修士,如果他們的書也在德拉.洛韋雷那里出現了的話,就殺死他們,之前和之后都是如此。

  他整理衣著,帶上紅色的四角帽,遮住將頭發剔成“圣彼得式”后在發頂留下的一小圈空白,披上鼬鼠皮的斗篷,在被人發現之前登上馬車去了教廷辦公處,在門外他又遇見了杰姆.蘇丹,一個年僅二十五歲的黑皮膚小伙子,他是一個異教徒,他與兄弟爭奪蘇丹之位的時候失敗,不得已流亡到羅德島尋求圣殿騎士教團的庇護,當然,在圣殿騎士教團的至尊大師是個博爾吉亞的時候,他的魯莽行為很快就為圣殿騎士教團增加了每年四萬五千個金幣的收入,而后他被數次轉移,從羅德島到法國,又從法國到羅馬…杰姆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囚犯,一直想用受洗改教,以及軍事合作來謀求博爾吉亞的妥協與支持,可惜的是沒有再比羅德里格.博爾吉亞更為錙銖必較,腳踏實地的人了,他不認為讓一個異教徒甘愿受洗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空中樓閣般的謀劃也不能給他,給圣殿騎士教團帶來一枚金幣。他注視著杰姆的時候溫和的就像是一個屠夫看著他飼養的豬,他供給這位王子足夠的錢在羅馬城中肆意揮霍,卻在關鍵問題上寸步不讓。

  杰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被博爾吉亞放在眼里,他之所以還算舒服的活著,是因為博爾吉亞,或者說,整個基督世界要用他去威懾奧斯曼土耳其,他在一天,就是蘇丹位置的合法繼承人,他在等待著的也是那么一天,如果有一天,他的兄長或是其繼承人,又或是博爾吉亞的野心已經無法被羅馬填滿,他或許會有機會,帶著軍隊攻入伊斯坦布爾。

  博爾吉亞盯著他看了一會,沒有再多說什么:“幸好這家伙已經二十五歲了。”他說,隨即拋下為了這句話驚疑不定的杰姆.蘇丹,施施然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如果再加上一個杰姆.蘇丹,皮克羅米尼一定會伸出雙手,如同參孫扼住獅子的脖頸那樣將自己活活扼死。

  但他真覺得皮克羅米尼格外地擅長帶孩子啊…

  格外擅長帶孩子的皮克羅米尼主教屈了屈手指,他對自己的數學有信心,但他必須確認面前的孩子是真的滿九歲了,他比朱利奧大三歲,也是一個美第奇,但他不想成為一個帕喬利(擅長演算的方濟各會修士),倒是很想成為酒神巴克斯的隨從,皮克羅米尼主教懷疑他的腦子里確實如朱利奧(偶爾極其刻薄的)所說的那樣裝著漿糊,而不是腦子。他身上唯一值得稱許的就剩下了臉皮,無論皮克羅米尼主教如何諷刺,訓斥,他都是和和氣氣的,既不惱怒,也不惶恐,在注意到朱利奧作業過重的時候,他還會代為求情,“朱利奧還是個孩子呢。”他這么說,不過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的作業,也不拖延,問題是里面的錯誤讓皮克羅米尼主教為之頭暈目眩,想到不久之后,這個孩子還會擔任教職,皮克羅米尼就對羅馬徹底地失去了信心,一個連瞻禮日單都能算錯的教士?

  喬一點也不生氣,他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他的家庭教師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他了,在美第奇家族中,他這樣的還真是很少,畢竟美第奇本來就是從銀行放貸發家的,數學對于他們來說是一項重要的學科,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將來會成為一個教士而非繼承父親洛倫佐.美第奇的事業。不過這也很好啊,有著美第奇的支持,他最少,嗯,可以攀爬到樞機的位置,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做教士也要學習數學。

  他愁眉苦臉地想道,或許他應該盡快給父親寫信,問他要一個擅長數學的隨從。

  喬凡尼(簡稱為喬).美第奇沒有想到的是,在幾天后,因為他堂兄弟朱利奧.美第奇一句無心的話——飲酒會導致孩子癡呆或是死亡,他就連最愛的酒也不能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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