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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醋栗與顛茄 (中)

  圣方濟各修道院的萵苣地長勢喜人,地壟拉的就像是圣經手抄本上的線框那樣筆直,每顆萵苣都是綠油油的,瘦削但身形頎長的約翰修士正在收取最晚一批成熟的萵苣,但金匠修士沒有看到那個和朱利奧差不多大的祭壇侍童,陪伴約翰修士的只有他身邊的草筐與萵苣。說到萵苣,那可是一種相當美味的食物,傳說中甚至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去換取魔鬼的萵苣,貴族們會把它煮成湯來喝,但修士們在苦修的時候會直接把它放進嘴里——一般而言,沒有經過烹煮的果實都帶著深重的寒性,會導致各種疾病,但修士們認為這樣反而會讓身體深處的罪孽一起被排泄出去。

  而金匠修士并沒有人們所以為的那樣虔誠,他渴望那些肥美的萵苣只是因為早上得到的那份麥子粥更應該拿去喂鴿子而不是用來供養一個強壯的修士,而且他認為自己十分健康,完全不會被那些所謂的寒性與熱性擊倒。

  他看了看四周,這里仍然在修道院的范圍里,草木齊整,土地松軟,陽光明媚…

  朱利奧看著金匠走向約翰修士,向他打著手勢似乎是想要幫忙的樣子,但內里并不是一個孩子的美第奇當然知道他只是看中了那些萵苣,不過也許在下一個城市,朱利奧就可以請求皮克羅米尼主教寫一份薦書,隨便把這家伙打發到那個教士那兒去做他的本職,這樣他們彼此都能更愉快一點。

  當金匠將第一根萵苣塞進牙齒之間的時候,朱利奧看見就在萵苣地邊有著一點艷麗的紫色,他看了看金匠,后者似乎已經沉溺在萵苣甜美的汁水里了——他不緊不慢地走過去,看見一小串又一小串紫黑色的漿果,以萵苣的成熟時間為標準,這些漿果顯然提前了不少時間成熟。

  他撥開遮蔽在漿果上的葉子,伸出手去。

  “別碰那個!”

  袖珍修士停頓了一下,轉過頭去,讓他意外的是喝止他的竟然是兩個人而非原先以為的一個。

  “這是…”他們又異口同聲地說,但隨即那個與朱利奧差不多高矮的…應該就是圣方濟各修道院的祭壇侍童的孩子退后了一步,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顛茄,不是醋栗。”瓦倫西亞神父說。

  朱利奧當然知道這是顛茄,他有著一個如果不是有著權勢熏天的家族與一個教皇叔叔可能會被當做男巫送上火刑架的指導者,與其他孩子不同,他的啟蒙書籍除了圣經之外,還有不下三本的藥劑原料圖譜,都是皮克羅米尼主教用時間與金錢,或許還有一些權力換來的,所有的植物都被描繪的異常精美并且真實,甚至還是有比例的,令人驚訝,要知道,至今還有一些傳統的畫匠還在用畫中人體的大小要表明這個人的地位身家呢,動物們更是半是寫實半是想象,長著貓頭的魚,兩只腳的老鼠和狗一樣的鱷魚比比皆是,但朱利奧看到的用了無數珍貴的礦物或是植物顏料因此色彩鮮艷,栩栩如生的圖樣,就像是伸出手就能把它們取出來似的。

  顛茄是羊皮書上列在前十三種的藥物之一,前面是曼陀羅,后面是毒參茄。巫婆們把曼陀羅和毒參茄做成男人與女人們趨之若鶩的春藥,但皮克羅米尼主教發現了它所具有的更多的作用,止痛、麻醉以及抑制哮喘,平息心悸…那時候救了洛倫佐的藥水中就有兩者的花朵經蒸餾提取的混合物。顛茄也是一樣,在女人們殷切地將它的汁液滴入眼睛,令得黑色瞳孔放大,讓自己看上去楚楚可憐的時候,皮克羅米尼主教已經用它解決與制造了許多敵人。

  這種小果實也是皮克羅米尼主教再三要求朱利奧記住的,因為在眾多的毒藥中,尤其是對于幼小的孩子來說,顛茄可能是最容易讓他們放到口中的毒物了——沒有了葉子,花朵,只有果實的顛茄幾乎與黑醋栗沒有什么區別,而且味道甘甜,在一大盤子黑醋栗里混上幾個顛茄,只有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犀利的人才有可能把它們從里面挑出來。

  不過,既然朱利奧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他當然不會大聲地告訴他們自己知道這是一種有毒的果實,無論是否是出自于本心,他們的行為都是帶有善意的,何必讓人尷尬呢,尤其是為了這樣的小事兒,于是他謙恭而感激地笑了笑,把手放在瓦倫西亞神父的手里,讓他帶著自己離那叢野生顛茄(也有可能不是那么野生,要知道顛茄汁液的價錢是很高的)。

  “你是約書亞,是嗎?”朱利奧也沒忘記另一個提醒他的人,雖然他和朱利奧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但他的裝扮著實有點讓人毛骨悚然——他身上穿著一件和修士們并無太多差異的袍子,腳上是木底鞋,露在外面的手腳呈現出不太健康的灰白色——之所以只說手腳,而不說皮膚,因為他的整個腦袋都被一個布袋套了起來,布袋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兩個洞,在明亮的地方,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睛是一種非常漂亮的嬰兒藍色。

  你可以在一只羞澀的小貓身上看到的那種。

  “是的,”瓦倫西亞神父代為承認道:“他就是約書亞,你們一樣年紀。”之前他以為會看到后者露出驚恐的神色,畢竟約書亞看起來就像是一只突然活動起來的稻草人,他是圣方濟各修道院的祭壇侍童,但誰都知道,這個孩子是不可能出現在民眾的眼前的,如果那些愚昧的凡人看到他,或是看到布袋遮掩下的面容,一定會大叫魔鬼吧。

  瓦倫西亞神父是少數幾個愿意與約書亞交談的人,對于一個博爾吉亞來說,如果有可用的地方,即便要他們牽著魔鬼的手在圣徒的墳墓上跳舞也不是什么難事。

  或許有人要問,即便是博爾吉亞,能從一個孩子身上攫取到什么呢?

  當然很多,首先約書亞必然有著不同于凡俗的身份,不然就他那張畸形的丑陋面容,一生下來就應該被燒死或是被丟棄,而不是被送到圣方濟各修道院被修士們隱藏和養育,而那個隱藏在嬰孩身后的手,應當屬于一個無比尊貴的主人,不然就佩魯賈主教懦弱,膽小,以及自私的性格,根本不會接受這么一個麻煩,就像是如果瓦倫西亞神父不是有著一個博爾吉亞的姓氏,他也不可能站在這里一樣。

  還有朱利奧,佩魯賈主教能夠猜測出來的事情,對從還是個孩子起就有著與眾不同的智慧與敏銳的凱撒更不會是個需要苦苦思考的難題,遑論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皮克羅米尼主教就是那個挽救了洛倫佐乃至整個美第奇家族,或者還有佛羅倫薩的人。

  朱利奧是皮克羅米尼主教的弟子,也是一個人質,一個紐帶,他有著重要作用,而且美第奇家族的人正竭力在教廷中爭取一個有話語權的位置,朱利奧或許只是其中之一,但他所能獲取的資源絕對不會是最少的。

  在凱撒被送到阿西西前,他的父親,也就是博爾吉亞紅衣主教和他討論過一些事情,這位五十余歲,有著一個巨大鷹鉤鼻的老狗對這次的教皇選舉并沒有十分的把握,畢竟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一直在和他作對,還有他所聚斂的財富也不足以填滿每個紅衣主教的口袋,一旦登上教皇寶座的是他的敵人,毫無疑問,他會遭到報復,最少也會被兇狠的打擊,為此,他不但可能需要推舉別人,還要得到更多的援助與支持。

  美第奇在梵蒂岡幾乎沒有什么力量可言,但他們擁有近四分之一個佛羅倫薩的財富,有時候,金幣能夠比刀劍擊倒更多的目標。

  至于約書亞,凱撒只能說這個孩子,或許是因為有著一張魔鬼般的面容的關系,他對任何人都很警惕,除了朱利奧。

  博爾吉亞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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