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員外頗為動容,勸解道:“我們好賴也是一家人,安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就再給你母親一個機會吧?她已經當著父親的面發下毒誓,以后定然將你視如己出,好生待你。”
兩人一唱一和,夏員外是真的真情流露。他這大年紀,不求其他,唯一希望的,也就是家庭和睦,團團圓圓,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為難。
而薛氏哭哭啼啼,貌似是誠心悔過,只有安生明白,她是一尾永遠也不可能悔過的毒蛇!
仇怨已經像積雪球一般,積了那么多,薛釗的,薛修良的,現在夏紫蕪的,全都算在她夏安生的頭上,根深蒂固,怎么可能就憑借夏員外幾句訓斥,便幡然醒悟?她只是不想失去現在的浮華富貴而已!
安生是死過兩次的人了,這一次被夏紫蕪所害,若非師父在,自己還不知道能否重獲新生,她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對待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她一直抿唇不語,夏員外就舉起了手里的鞭子,呵斥薛氏:“跪下!”
薛氏可憐兮兮地望一眼安生,磨蹭著提起裙擺。
安生并不出言勸阻,她只能緩緩跪了下來。
畢竟,薛氏名義上是她夏安生的繼母,這一跪,若是受了,傳揚出去,世人不會說她夏安生受了多少的委屈,只會指責她不孝。
所以,薛氏雙膝著地的那一刻,安生輕盈地讓開了。
夏員外將手里皮鞭遞給安生:“以前許多事情,她對不住你。今日父親帶她來,就是要讓你解氣的。”
安生接過皮鞭,手心緩緩地拂過辮梢,慢慢摩挲,眼簾低垂,誰也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有冷南弦眸光微動,瞥了她的手一眼,抿唇不語。
“安生不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之人。但是三言兩語令安生心里釋然,安生也做不到。母親做錯了事情,自然當罰,這一跪,做女兒的都受不起,更何況鞭刑?我若果真動手,豈不令世人詬病?”
夏員外瞅一眼跪在地上的薛氏:“那你說當如何?”
安生將手里皮鞭遞還給夏員外:“于父親而言,母親不賢,虐待繼女,父親著實應當懲戒,以正家規。”
夏員外的手一僵,咬牙道:“好,今日就由父親親自動手,替我兒解氣。”
薛氏大驚,原本以為不過只是做個樣子罷了,沒想到安生竟然果真順桿往上爬,并且將皮鞭交到夏員外手上,令他騎虎難下。
但是,為了保住這夏府夫人的位子,為了夏紫蕪日后計,她不得不忍氣吞聲。
“女兒只要三鞭就好。”安生淡淡地道:“第一鞭,是為我的母親,因為她的存在與挑釁郁郁而終;第二鞭,是為我的姐姐,差點因為她的偏心,錯失良緣;第三鞭,是為我自己。
那些恩怨就不必說了,誰是誰非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三鞭一過,我與她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從此以后,她還是我的母親,是我夏府的掌家夫人。”
安生的要求并不過分,夏員外也心有怒氣,咬牙頷首:“好,父親就依你所言。”
言罷高高揚起手中鞭子,真正使了氣力,落在薛氏脊背之上。
薛氏因為害怕,緊緊地勾著頭,露出后面脖頸。夏員外雖然是書生,但是這一鞭子是真正使了氣力,辮梢雖未將她寒衣打破,落在她的脖頸之上,卻是皮開肉綻。
薛氏凄厲地一聲驚呼,猶如殺豬一般,整個身子抽搐成一團。
夏員外只當做她是裝腔作勢,心里有氣,手下毫不留情,又是接連兩鞭。
這兩鞭又有一鞭抽打在薛氏裸露在外面的脖頸之上,辮梢上再次染了血。
外人看來,寒衣厚重,這三鞭子是不痛不癢的。薛氏卻身子一歪,渾身戰栗,面色蒼白,滲出汗來。
安生緊盯著薛氏,覺得酣暢淋漓,前所未有的解氣。
她上前親自攙扶起薛氏,笑得母慈子孝:“自今日起,安生與母親的恩怨便是消了,日后,安生也定當好生孝順母親。”
薛氏抬眼看見安生這一笑,卻頓時覺得遍體生寒,心底生了驚恐之意。
她忙不迭地就掙脫開了安生的攙扶,暗自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陪著笑臉:“好好,從此以后,母慈子孝,再無過節。”
夏員外見二人握手言和,心懷甚慰,絲毫沒有覺察母女二人之間的暗潮涌動。
“這樣就好。”
隨著兩人“前嫌盡釋”,夏員外這幾日里縈繞在心里的對安生的愧疚也就煙消云散。
“既然已經冰釋前嫌,從今以后,我們就仍舊還是一家人。安生,身子若是好些,便搬回府里住。過幾日,紫蕪便要過禮出嫁了。你這個做姐姐的,正好送送她。”
“紫蕪的事情定下來了?”安生吃驚地問道。
夏員外輕嘆一口氣:“人強不過命,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便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你也要記得,以后要幫襯幫襯你妹妹。”
安生心底一聲冷笑。幫襯?自己與薛氏的恩怨暫時是了結了,可是夏紫蕪,還有帳沒有清算呢。自己是應該好生幫襯幫襯她。
夏府,自然是要回去,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舊賬,也要翻出來晾晾了。
就算前世的恩怨不過是一場噩夢,可以煙消云散,今世里,薛氏與夏紫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再加上她們暗害母親之事,已經可以作為自己復仇的理由。
即便,不能以命償命,她夏安生,也要將夏家改作一座囚籠,將薛氏與夏紫蕪囚禁在夏府里,今生今世,都別想出頭!
安生心潮起伏,卻巧笑嫣然,痛快地應下:“好,爹爹,過兩日我康復了就回去。”
夏員外寬慰地點點頭:“好,好孩子。那父親便先行回去了。過兩日便差人過來接你回府。”
安生笑得極是風輕云淡,沒有絲毫的勉強。
薛氏終于如釋重負,暗中咬著牙當先迫不及待地逃出了藥廬。
夏員外走到門口,重新又轉過身來,緊蹙著眉頭:“還有一件事情,安生,勸勸喻世子,讓他最好收手吧,朝中如今已然有人上書彈劾了。”
安生仰起臉:“收手?喻世子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夏員外疑惑地問。
安生與冷南弦面面相覷:“我前夜里剛剛醒過來,什么也不知道。”
夏員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喻世子為了你,在京城里大肆捉捕造謠生事著,揚言說要殺無赦,如今整得人心惶惶,有了民怨。”
安生與冷南弦愈加訝異:“造什么謠?與女兒又有什么關系?”
夏員外這才確定,安生的確是一無所知,頓住腳步,一臉凝重道:“自昨日起,京城里就謠言四起,傳播得十分迅速。就連茶館酒肆,閑談議論,或者說書唱戲的地方,都在散播關于你的流言。
說你幾日前在侯府落水,施展妖術,引得池中數百條錦鯉將你團團圍住,托舉出水面,十分詭異。而且你被喻世子救起之后,那些錦鯉也半晌不散,轟趕不走,荒誕離奇。
這件事情被夸大其詞,再加上有心人刻意散播,大家都在議論,說你身懷妖術,乃是妖女,怕是亡國之兆。
喻世子聽聞之后,雷霆大怒,帶了許多錦衣侍衛,捉捕了許多散布謠言的人,嚴刑拷打,說要追究謠言來源。昨日一天,就捉捕了上百人,因此引得民怨沸騰。
今日晨起上朝,就立即有御史上書彈劾。雖然皇上倚重他,但是對于喻世子而言,也是禍不是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生剛剛平安醒來,沒想到竟然又生出新的事端來。
難怪喻驚云心心念念地惦記著她,昨日竟然沒有再來藥廬探望。
冷南弦與安生兩人對于她落水之后的一些細枝末節并不清楚,聽夏員外一說,也有些訝異。
冷南弦疑惑地看了安生一眼:“怎么回事?”
安生恍然:“那日里落水之后,我許是為了擺脫那個不懷好意的侍衛,掙扎得遠了。而那日因為即將要離開侯府,所以將隨身帶過去的一些藥物裝在了身上,里面就有千日醉。
許是千日醉見水,就引來了池中錦鯉,我的位置自然一目了然。沒想到,竟然會引起別人誤會,說我是妖術。”
冷南弦緊蹙了眉頭:“縱然是有流言,也斷然不應當流傳得這樣迅速,短短一日時間,就這樣大的影響。而且,即便是誤會這是妖術,也不應當與國運牽扯一起,定然是有心人有意為之。”
夏員外點了點頭:“應當就是針對安生的。此事可大可小,可若是傳到圣上耳中,信以為真,對安生怕是不利。喻世子應當就是對此有所忌憚,所以才會雷霆大怒。
安生猛然心驚:“原本只是坊間流言,他這般興師動眾,豈不是正中了那人下懷,可以趁機回稟到皇上面前?”
“是誰這樣快的速度?安生還未醒來,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冷南弦疑惑地思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