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想起身,依舊被老太君拽著:“安生也受教了。”
老太君“嗯”了一聲,沖著二少夫人與侯爺夫人道:“你們各自忙乎去吧,我這里不用你們守著。”
兩人皆退了。
老太君這才扭臉對安生道:“你覺得,我這樣處置是不是太輕了?”
安生并不想再繼續圍繞著這件事情談論。當侯爺夫人與二少夫人急匆匆地趕去漣姨娘的院子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后悔了。
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太冒失。
所以,老太君這樣處置,她不能說什么。因為,這是最無奈的方法。
“老太君您心里有一桿秤,如何才能讓侯府保持著平衡,您最有發言權。這樣處置自然是最為妥當的。是安生太過于冒失,不管不顧,給您老添了麻煩了。”
老太君這一試探,就知道,安生冰雪聰慧,對其間真相早已經心知肚明。
她臉上的皺紋逐漸地堆積起來,用一雙已經有些昏花的眼睛望著安生,笑得滿臉和風蕩漾。
“老婆子我如今雖然已經是老眼昏花,但是這看人卻是火眼金睛。當初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往心眼里稀罕。這是咱們兩人的緣分。”
安生自認為臉皮挺厚,但是也受不得老太君這樣贊不絕口,尤其是她還這樣親昵。
“安生有些受寵若驚了。老太君,讓安生為您行針吧?”
老太君促狹一笑:“女孩子家就是臉皮薄,夸獎兩句都臉紅。換成驚云,巴不得我夸獎他兩句。”
“世子爺乃是人中龍鳳,天降奇才,怎樣夸都是理所當然。安生不一樣,聽著心虛。”
老太君望著安生眸光閃爍:“你與驚云在一起的時候,也一直是稱呼他世子么”
安生漫不經心地應下:“禮不可廢,安生不敢僭越。”
老太君輕輕地頷首,望著安生意味深長:“你怎樣看都不像是剛剛十六七歲的丫頭。”
她的慧目如炬,似乎要直接看穿安生的心底。
安生心突然間漏跳了一拍,有些心驚,驚慌地看一眼老太君,然后強作鎮定:“她們都說安生生得幼稚。”
老太君微微勾起唇角:“可是你的心可一點也不幼稚。饒是驚云自幼經受了這么多的磨煉,他在人前故作老成,拒人千里。但是在府里,偶爾之間也會有些幼稚的舉動。
可是你,看起來天真爛漫,卻是過于地老成了。若是說為人處世,冰雪聰慧,那是天成。可是你與驚云的關系人盡皆知,而你面對著尋上門來的外室竟然面上平靜無波,毫無波瀾,而且直言可以接納私生子。
在驚云面前,還能理智地保持禮數,從不動情。這只有兩個可能,其一,就是你的城府深不可測,其二,就是你的心里壓根就沒有驚云。”
老太君一言中的。
安生在她的面前做不來假。
她不過是略一思忖,便如實道:“回稟老太君知道,安生覺得自己身份卑微,委實不太適合高攀侯府。喻世子也不過只是一時新鮮而已。”
安生的回答,老太君好像早就已經了然,微微合攏了眼睛搖搖頭:“你是驚云這孩子第一次動情,而且這么認真,我并不認為,他只是一時新鮮。至于能不能配得上我侯府,別人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只有驚云說了算。”
安生默然片刻,方才道:“或許,是我們兩人沒有緣分。”
老太君緊盯著安生看了半晌,看得她有些心慌,手心里都沁出細密的汗來,方才揮揮手,輕嘆一口氣:“那我便知曉了,盡人事聽天命,你回去吧。”
安生看看手中針囊,不知道是否應該多嘴。
“我的腰疾已經好了,以后不用行針了。”老太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道。
安生心里一喜,雖然不懂得老太君此言究竟是否有深意,但她所說的已然無恙,是不是代表,自己可以告辭出府,不用再繼續留在侯府里?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彎身退下去,直接回到院子里。
前腳剛站穩,金米兒便進來回稟道:“四小姐來了。”
安生微微勾唇:“請七姑娘進來。”
金米兒望了她一眼,總覺得今日安生姑娘的語氣有點怪怪的,具體說也說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她扭身出去傳話,不一會兒,喻靈素便撩簾走了進來,
已經近二月,天氣還略有一點冷寒。
安生的屋子里生了炭爐,她正坐在跟前煮茶。茶氣繚繞,她的臉就隱在白花花的霧氣后面。
“請坐。”
安生頭也不抬,手執水壺高沖淋頂,數遍巡城,將茶具燙好。
喻靈素在她茶臺對面坐下,笑著道:“你倒是好雅趣,自己躲在院子里吃茶。”
安生伸手取了竹子打磨而成的茶匙取茶:“你太心急了,來早了一步,還要略等一會兒才能吃進嘴里。”
喻靈素覺得她這樣語氣,好像話中有話,但是又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總覺得好像她掩在霧氣蒸騰后的臉,帶著一點神秘。
“說的好像我來尋你就是饞你手里一盞苦茶似的。”喻靈素也與她玩笑。
安生莞爾一笑:“茶不好喝,但若是我煮的那就不一樣了。”
喻靈素做勢吸吸鼻子:“妙手生香,名不虛傳。”
兩人就像尋常閨中密友一般說笑打趣。
安生將煮好的茶端給喻靈素一盞:“雪芽壽眉,可以濾心塵,降浮躁,清肝火,你嘗嘗看。”
喻靈素接在手里:“學醫就是不一般,一杯清茶而已,也能說出門道來。難怪府里人如今都對你刮目相看。”
“是嗎?”安生淡然挑眉。
喻靈素用茶盞暖著指尖,緩緩轉動:“你非但幫助漣姨娘找到了病根所在,救了她們母女二人的性命,還三下五除二整治了她身邊的惡奴,怎不令人嘆服呢?”
安生微微一笑:“事有湊巧而已,正好被我遇到了。”
喻靈素沖著她眨眨眼睛:“還是你聰慧,若是換成別人,就算是將事實擺在跟前,也不會留心。”
“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不過是攬月做得機密而已。”
喻靈素忙不迭地點頭:“的確如此,這個辦法是不太高明。冒了這樣大的危險,費了許多月的功夫,也就是讓漣姨娘精神萎靡錯亂而已。這樣的辦法委實不是明智之舉。”
“是啊?原來你也是這樣想?”安生狀似漫不經心地道。
“漣姨娘衣食住行全都依靠攬月打理,對于攬月一向信任有加。按照攬月所言,她想取而代之,換做任何一種手腳都要比這個辦法輕而易舉。
她何苦這樣大費周章?分明就是投鼠忌器,顧及著腹中胎兒。其實府里許多人都是心知肚明,攬月怕是做了替罪羊。”
安生滿臉訝異之色,將信將疑:“不可能吧?”
喻靈素輕嘆一口氣:“攬月不過是一個大丫頭而已,哪里有這樣大的本事,竟然能勾結上府里人,而且讓另外兩個丫頭跟她同流合污,將這件事情瞞得密不透風?
而且,漣姨娘院子里剛剛出了事情,二少夫人便著急忙慌地趕了過去,這可不是她往日里的做派!分明就是做賊心虛。”
安生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說,攬月是受了二少夫人指使?”
喻靈素后知后覺地掩了唇,向著門口張望一眼:“是我一見到安生姑娘便口無遮攔的,心里如何想便順嘴脫口而出,不過腦子的。
這些風言風語也是我從府里其他人言談議論的時候聽來的。大家都是這樣懷疑,不過沒有人敢有什么異議罷了。你也別放進心里,不用搭理。”
“是嗎?”安生意味深長地笑笑,淺酌一小口香茗,狀似玩笑道:“我倒是想置之不理呢,就怕你不甘心。”
喻靈素愕然抬起臉,望了安生一眼,眸中難掩的慌亂一閃而過。
“我不甘心?我怎么會不甘心呢?”
安生清淺一笑:“不是你特意讓漣姨娘過來尋我看診,讓我卷進這場陰謀里來的嗎?若是我不揭穿此事,你怎么會甘心呢?”
喻靈素指尖一顫,然后沖著安生訕訕一笑:“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說八道,挑撥你我之間的關系?你于我有恩,我報答還來不及,如何會恩將仇報?”
安生緩緩摩挲著手里茶盞:“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堅定地相信,你應該不會對我有什么仇恨才對。可是,我進侯府之后,所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每一件事情好像都與你有逃脫不了的干系,細思恐極。”
“與我有干系?”喻靈素牽強地扯扯唇角:“與我有什么干系?安生,你在誤會我什么?”
安生微微一笑:“我在誤會你借刀殺人。”
喻靈素就再也笑不出來:“借誰的刀?又要殺誰?”
“自然是借我這把刀,對準的是侯爺夫人。”安生極為平靜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