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握著木棍,躡手躡腳地步步靠近。
孟靜嫻突然驚呼出聲:“夏安生!”
薛修良一驚,情不自禁地轉身,安生的棍子已經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他的腦門上。
他一聲沒吭,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安生上前探探鼻息,還有氣。
她抬臉就氣得破口大罵:“你想害死我是不是?閉上你的嘴沒人把你當啞巴。你突然來這么一嗓子,若是他有了提防,一棍子打偏了,咱們兩人誰也逃不掉!”
孟靜嫻理虧,囁嚅了兩句,沒有說出話,反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讓你看了笑話,你又得意了是不是?大呼小叫地訓斥我。”
“我不訓你訓誰啊,嘰嘰喳喳的像個喜鵲似的,偏生還長了一個豬腦子。自己送上門來讓人家欺負,活該!”安生憤憤地踢了地上的薛修良一腳:“跟這種人渣還有什么好商量的?”
孟靜嫻想起自己落在他手上的把柄,不由就是悲從心來。再也撐不住:“你說的倒是輕巧,若非是實在沒有辦法,誰會受他要挾?”
“你尋死都不怕,還會怕他?”
孟靜嫻驚愕地抬起頭來,脫口而出:“你怎么會知道?”
安生沒好氣地道:“若非是怕你想不開,誰閑著沒事跟著你?我就實在想不明白了,那名聲就有那么重要嗎?”
孟靜嫻立即反唇相譏:“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若是清白名聲毀了,還有什么臉面活著?”
安生左右打量她,然后陰森森地一笑:“那我現在掌握了你的把柄,是不是你以后也要乖乖地聽我的話?”
“做夢!”孟靜嫻嘴硬地反駁。
安生拍拍手:“那我就不管了,我走了。”
孟靜嫻一把捉住她,指指地上昏迷著的薛修良:“你走了我怎么辦?”
“你不是挺本事嗎?”安生沖著地上努努嘴:“你的刀子還在那里呢,一刀子進去,不就完結了?”
孟靜嫻此時火氣消下來,就有些膽怯:“那豈不是殺人了?我下不去手。”
“那就拍拍屁股走人。”安生理所當然地道:“總不能我替你下手吧?”
“可是,可是他若是醒了以后惱羞成怒,把事情宣講出來怎么辦?”孟靜嫻焦急地道。
安生疑惑地問:“究竟什么事情?讓你對他這樣忌憚?”
孟靜嫻猶豫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反正適才也被你聽了去,不怕告訴你。我有了喜歡的意中人,被他知道了。”
安生驚詫地眨眨眼睛:“就這個?”
孟靜嫻低垂著頭,十分難堪:“不是。是,是我經常偷偷地在他們書院門口看他。有一次,偶遇他醉了酒,自己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回家。突然站立不穩,摔倒在了地上。我忍不住就去攙扶他,誰知道他......”
說到這里,孟靜嫻覺得再也難以出口,頓住了后半句。
“他拒絕你了?”安生猜度道。
“不是。”
“輕薄你了?”
孟靜嫻支支吾吾道:“他一把抱住我,就開始胡言亂語,然后,還,還親了我。”
“再然后呢?”安生聽得津津有味。
“然后,我自然就推開他,慌里慌張地逃了。”
“再然后?”
“還有什么再然后?再然后,就被這個流氓攔住了去路,他竟然識得我的身份,還借此要挾我一千兩銀子,否則就將此事張揚出去。我十分害怕,就乖乖地將銀子給了他。誰知道,他竟然貪得無厭,過了幾日之后,又跑來找我,再次訛詐我兩千兩。”
安生忍不住撇撇嘴:“你還真有錢。”
孟靜嫻不理會她的揶揄,低聲道:“我這一次沒有湊齊那么多,只勉強湊夠了一千兩。然后他就胡說八道,說只要我陪他一次,就一筆勾銷,以后再也不會前來糾纏我。”
安生一聲冷哼:“這個畜生說話能信嗎?你若是真的屈從了他,那才是噩夢的開始呢。”
“我自然不會再犯錯,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可是又沒有人可以商量,什么辦法也沒有。一想起他若是惱羞成怒,四處宣講,孟家因為我蒙羞,就覺得生不如死。
再加上,自己喜歡了許多時日的男子,沒想到,竟然還是一個登徒子,對著一個陌不相識的女子就說出那些惡心的話來,我就瞬間覺得心如死灰。
我想死,可是若是無緣無故地自殺了,肯定會令人懷疑,還不一定傳揚出什么難聽的話來。正好那日在街市上見有人在賣河豚,就想起河豚是有劇毒的,踟躕半晌,索性買了一條回家,自己屏退了所有人,在屋子里煮煮吃了,想假作意外身亡。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又被你們救過來了。左右思慮,反正自己死也不怕,還有什么好怕的?堅決不能讓這個人渣得意,不如同歸于盡的好!所以今日就揣了刀子過來,找他算賬來了。”
孟靜嫻一股腦地說完,長舒一口氣,瞬間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安生聽得瞠目結舌,半晌方才反應過來,沖著她一豎大拇指:“你真厲害。”
孟靜嫻只當做安生是在佩服自己的勇氣,撅撅嘴:“我也是實在被逼急了,走投無路。”
安生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孟家大小姐,我這不是在夸你,我是在佩服你,這么一丁點小事,又不是你殺人放火,做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了,他愿意說就說去,你竟然還一次次被他拿捏在手心里?”
孟靜嫻又羞又惱,紅了眼睛:“我已經被他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女人家的清白都沒有了,你還說得這樣輕描淡寫?!”
安生聽得更加瞠目,只覺得驚世駭俗:“大小姐,你應該不會是認為,這男男女女的親親抱抱,就那啥,那個就有了夫妻之實,非嫁不可了吧?”
孟靜嫻疑惑地眨眨眼睛:“自然是啊,《論語》有云:內外各處,男女異群,不窺壁外,不出外庭。出必掩面,窺必藏形,男非眷屬,互不通名。
《列女傳》上也都有記載,柴氏被土匪輕薄,但凡被土匪觸及的地方,自己都要將肉咬下,以示貞烈。更何況是他已經親了我,那不就是夫妻之實,肌膚之親了嗎?”
她這一通迂腐說教,安生頓時就明白過來。
孟家講究禮法,而孟夫人對于孟經綸兄妹二人的管教也十分嚴苛,就連府中下人,同樣也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所以,孟靜嫻只記住了書中說教,女子但凡身子被男人碰了去,那就已經是名節盡毀,十惡不赦。
她被孟夫人保護得過于周全,饒是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歲,懵懵懂懂對于男子有了好感,但是并不懂這男女之事。
可不像是她夏安生,同樣算是千金小姐,自己青樓也逛過了,就連演示人倫的玉石榴也摸過了,自然比她開竅。而且府上那些婆子們在一起閑聊,什么樣的葷話沒有?
想到這里,忍不住就是“呸”了一聲,笑得前俯后仰:“果真是呆子。”
孟靜嫻被說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夏安生沖著她招招手,壓低聲音低聲道:“你這的確是有違禮法,傳揚出去不好聽,但是這親親嘴,摸摸手,算不得是夫妻之實,兩人要行過周公之禮,才算是呢。”
“什么叫周公之禮?”
安生自己也不懂,更沒法言傳:“等你嫁人了,讓你相公教你去,沒羞沒臊地問我做什么?”
孟靜嫻受她揶揄,反而有些高興,扭捏著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清白沒有毀?”
安生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傻得冒煙。”
孟靜嫻這才是真正地放下心里的包袱,一把就捉住了安生的胳膊:“可嚇死我了,我這些日子里簡直要恨死他了。”
安生輕哼一聲:“既然沒事,咱們走吧,難不成還留在這里等著他醒過來?”
孟靜嫻“嗯”了一聲,然后還是沒動地。
“怎么了?”
“他要是醒了,會不會惱羞成怒,胡說八道?”
安生看看地上的薛修良,略一思忖,自腰間摸出數粒藥丸,彎下身子,掰開他的嘴,給他喂了下去。
“你給他吃的什么?”孟靜嫻忍不住問。
“糖豆。”安生得意地拍拍手。
“你怎么還給他吃糖?我恨不能打他一頓方才解氣。
安生嘿嘿一笑:“這糖豆可不一般,這是我親手研究出來的忘魂丹,一粒就可以令人神思恍惚,這么多粒足以令他丟了三魂七魄。”
“這么神奇?”孟靜嫻將信將疑地看著她:“你剛學了幾日,就有這樣本事?”
安生輕哼一聲:“有志還不在年高呢,我這是天分。”
兩人一廂斗嘴,一廂轉身。出了院門,你來我往,仍舊是唇槍舌劍,不過這關系卻是融洽了許多。
剛剛拐到大街之上,就見關鶴天與安然在焦急地四處尋找兩人。
孟靜嫻終于放低身段,軟聲央告:“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許說,即便是我嫂子也不行。”
安生趁機敲竹杠:“那你欠我一個人情。”
孟靜嫻不得不服軟:“欠就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