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大伯,父親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前,我想就暫時住在這里,以后再做打算。”
夏家大爺輕嘆一口氣:“今日我回到府中,將今日之事與你祖母一說,你祖母便嚷著要見你,讓你伯母接你到府上。結果,你伯母去了見了你母親,她一再地支支吾吾,推三阻四,你伯母才知道你是被她趕了出來。
你祖母因為此事,那是大發雷霆,當時便要親自去你家里尋你母親算賬,我們顧及她的身體,才好說歹說攔住了。這不,你祖母就非要讓我將你尋回去,到我府上暫住一些時日。
你看你如今已經是在風頭浪尖上,那么多人盯著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住在冷神醫府上,時間長了也不好聽,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不若,你同我去府上住,白日里再來藥廬,你看如何?”
安生低頭默然半晌不語,冷南弦緩緩開口道:“安生,跟你伯父先回去吧,明日早起我仍舊是差遣冷伯去接你。”
安生欲言又止,心里滿是依依不舍。
不過,夏家大爺顧慮得極是,自己住在這里的確難擋悠悠之口。
夏家大爺繼續道:“冷神醫也可以放心,她祖母與伯母一向稀罕她,我府上斷然不會虧待了她。”
這些時日,安生數次登大房的門遭受的冷落,冷南弦不知道,安生自己卻是記在心里。今日大房突然這樣大的轉折,竟然親自登門接自己去府上住,安生其實是心知肚明的。
并非是自己今日大理寺鳴冤一事,令她們對自己另眼相看,怕是自己與喻驚云有了瓜葛,所以有意討好自己而已。
人情冷暖,逢高踩低,經過這場變故,安生已經是深切地領悟了。
安生無奈地點點頭,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直接便上了夏家大爺的馬車,作別冷南弦,去了大房府上。
大房里早就給安生準備好了客房,老夫人也沒有休息,眼巴巴地等著安生過來,噓寒問暖地關心一通。
安生將自己這些時日里為夏員外來回奔波一事,揀緊要處與老夫人說了,跌宕起伏,曲折而又驚人。
一眾女眷聽得瞠目結舌,驚呼連連,對于安生贊不絕口。那滿臉的殷勤與親切,同前日里的嘴臉判若兩人。
安生只做不以為意,也笑語應和,對于那些尷尬的事情絕口不提。
縱然別人是虛情假意,祖母總是疼愛自己父親的,這個假不了。而且大伯也實實在在地為了自己父親一事,來回奔波。其他人,有道是,差一點白瞪眼,自己何須在意?
看破不說破,親人繼續做。
事情回稟完畢,老夫人也免不得向著安生試探她與喻驚云究竟是怎樣的交情?
安生也如今日那般推諉,只說喻驚云乃是為國為民而已。若是論起交情,喻驚云與自己師父乃是舊識,大概也是看了師父情面。
老夫人并不刨根究底,恰到好處地頓住了。倒是那些姨娘與堂嫂們抑制不住的好奇,用意味深長的眼光上下打量安生。
安生一臉坦然。
當晚便在大房府上歇下了,自然是軟衾香枕,一夜好夢。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夏府此時正是愁云慘霧。
薛氏在今日才知道薛釗出事的。
今日夏員外就要開刀問斬,薛氏不放心,昨日想找薛釗打聽一下是否打點妥當了,有沒有遺漏之處。自己又要到哪里去接夏員外?
但是去找薛釗的人跑了兩三趟,都說他并未在家里。
薛氏昨日里忐忑了一夜,今天一早,就要親自去問。她帶著趕回來的夏紫桓與紫纖一同去了薛釗家里。
天色還未大亮,薛釗不在家,薛修良也不知道去哪里游手好閑去了,房門緊閉。看來爺倆昨夜里那是一夜未歸。
薛氏心里急得猶如火焚,趕緊找周圍鄉鄰打聽消息。
薛釗出事之后,早就有受牽累的苦主家眷過來討要說法,吵嚷得附近人盡皆知,大家拍手稱快,議論紛紛。
薛氏一打聽,這才知道薛釗被衙門捉起來了,最初還以為是幫自己打點一事敗露,心急火燎地趕去衙門,花了銀錢,便知道薛釗的罪名。
她這時候方才醒悟過來自己的確是上了薛釗的當。
當時,她雙眼一閉,立即就過去了。
夏紫纖與夏紫桓大驚失色,一番揉心口,掐人中,才將她喚醒。
薛氏的眼睛都直了,半晌不會轉動。
一個是自己的親弟弟在自己最危難的時候,實實在在地捅了自己兩刀子,令她心灰意冷。
還有一個更重的打擊,就是她對于夏員外多少還是有一點憧憬的,以為薛釗真的能將他救出來。雖然家財幾乎散盡,但是好歹一家人還能團聚。可是現在,希望破滅了,如今她要面對的,就是自家男人馬上就要被問斬,最親的弟弟也遭受了牢獄之災。
這是她生命里的兩個支柱,全都轟然倒塌了。
非但如此,房子,店鋪,極有可能隨時都會易主。生活的依靠沒有了,自己一個無依無靠的婦道人家將要帶著孩子們顛沛流離。
衙役說,找回來的可能性不大。
家破人亡,大抵就是這樣的境地。
夏紫纖用極惡毒的話咒罵著薛釗。
夏紫桓作為夏家二房里的長子,父親蒙難,他是理所應當地要承當起家里的重擔。他有這樣的心思,只可惜力有不足,這個自小被嬌生慣養的富家公子,當災難真正來臨的時候,兩眼一抹黑,慌了手腳,只咬牙恨聲道:“死不足惜!”
他這樣詛咒自己的親舅舅,薛氏心里不樂意,掙扎了兩下,想為薛釗求情,抬抬手,話卻卡在嗓子眼里,說不出來。
她除了呼天搶地地痛哭,夾雜著對薛釗的咒罵,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
哭完了,罵完了,鬧完了,薛氏又在想,罪魁禍首就是夏安生,若非是她從柔姨娘的院子里翻騰出來那本賬簿,夏員外就不會被這樣快就定罪。
她對于其中的來龍去脈并不清楚,只知道,那本控訴夏員外貪贓的賬簿是從夏安生的手里交上去的。
若不是夏員外被定罪,薛釗也不會出這一檔子罪,所以,罪魁禍首就是夏安生。
而且,薛釗行騙的事情除了她夏安生沒有別人知道,肯定也是她背后使壞,告了官,薛釗才會被抓進大牢里。
她夏安生簡直就是一個禍星,攪得家宅不寧!
她終于找到了一個為自己的愚蠢開脫的理由,心里略微舒坦了一點。
她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忍的現實,哭天抹淚地準備了斷頭酒,要去給夏員外送行。
在刑場苦等不來,才知道中間生了變故。她們著急忙慌地去了大理寺,就立即被此起彼伏的議論聲羞臊了一個大紅臉。
聽聞夏員外被收監,案子重審的消息之后,灰溜溜地回了夏府。
夏員外有了生還的希望,她無疑是欣慰的。
但是她又在開始憂慮,等到夏員外真的回府,自己銀子也沒有了,房屋與店鋪的契約也全都丟了,如何與夏員外交代?
再加上大房沈氏上門,擺明了就是想要巴結夏安生,借著她這條路子攀上定國侯府。這些接二連三的變故,令薛氏更加慌亂了手腳。
她一時間六神無主,將夏紫纖叫到自己房間,閉了屋門,將這些利弊一一說與夏紫纖知道。夏紫纖雖然年歲不大,但是那心卻像是馬蜂窩一般,都是眼兒。比起自己的大女兒夏紫蕪,那相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所以,薛氏雖然寵著夏紫蕪,有什么心事,卻是喜歡說與夏紫纖知道。
夏紫纖免不了對著薛氏一通埋怨,然后緊蹙著眉頭,略一思忖,就計上心來。
“母親,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苦肉計。”
“苦肉計?什么意思,你倒是明說,不要吞吞吐吐的,急死個人。”
夏紫纖不慌不忙道:“法子很簡單,你什么也不用做,只消躺在床上裝病就可以。”
“裝病?”
“對,而且還要病得極厲害的那一種。”
“說的也是。假如你父親回來,見到我日夜憂慮,一病不起,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氣,也煙消云散了。”
“父親那里倒是好說。其一,當初那柔姨娘您可是三番五次提醒過他,那個女人身份來歷可疑,但是父親非但不信,反而還將我們好生一頓訓斥,他對你肯定是有一點內疚的。
更何況,您上了舅舅的當,不是因為別的,你可是為了救他出來,寧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試問這世間有幾個妻子能夠做到這一步?就憑借這兩點,母親你說,父親他還能怪罪你嗎?”
夏紫纖分析得頭頭是道,薛氏連連頷首。一直提著的一顆心也逐漸安穩下來。
“我現在什么也不怕,就怕那夏安生再到你父親跟前亂嚼舌根子。畢竟,這一次你父親能夠化險為夷,她的確是功不可沒,你父親必然對她刮目相看。到時候,她要是在你父親跟前胡說八道,那你父親原本就耳根子軟,知道了我將她趕出家門,能不聽她攛掇?”
薛氏沉吟半晌方才憂心忡忡地道。
“所以說你必須要裝病!將這風聲傳揚出去,那夏安生若是置之不理,到時候咱們就找人四處放出風聲,說她不孝。
她現在正是風光的時候,肯定要回來看你,她一回來,咱們就絕對不能讓她再搬出去。那樣,等父親回來,頂多不就是母女二人鬧點小別扭,她自己愿意離家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