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南弦徑直走到一叢茂密的樹叢邊,竟然變戲法一般,從里面拿出一根釣竿!然后環顧四周一眼,徑直走到一處潮濕而松軟的樹下,掀開石頭,回來的時候,手心里就多了一條紅色蠕動著的蚯蚓。
冷南弦將手中蚯蚓掐斷一截,掛在魚鉤上。那蚯蚓仍舊還在掙扎扭動,略帶透明的身體里,魚鉤隱約可見。
安生微微蹙眉,脫口而出:“好殘忍。”
冷南弦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今天早起你和千舟談論怎么吃那兩只兔子的時候,怎么也不見你有惻隱之心?”
安生嘻嘻一笑:“是你說真正的大家閨秀就應當像我適才那般的,即便吃肉也要一邊念經超度一邊吃。”
冷南弦走到水邊,揀一塊干凈的石頭席地而坐,然后垂下魚鉤,開始聚精會神地盯著魚漂。安生蹲在他的身邊,眼巴巴地看,就像一條垂涎的小狗。
“這里的魚味鮮,沒有腥味兒,就用這山泉水清燉最是美味。可惜廚具留在了車上,只能生火烤著吃。”
安生咂摸咂摸嘴:“好餓!”
冷南弦扭臉看她一眼,有些好笑,還未開口,就聽到另一側山路之上有清脆的馬蹄聲徑直向著這個方向而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扭臉去看,見一人一騎風馳電掣一般向著兩人疾馳而至。行至近前,猛然一勒馬韁,胯下駿馬幾乎人立而起,馬上的人身子也隨著馬背后仰,幾乎整個仰面向上。
“吁!”
馬上人一聲響亮的呵斥,利落地抬腿,整個人便如驚鴻一般,翩然而起,掠過一道青色的流光,然后輕飄飄地落在了安生身前。
整個動作猶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利落瀟灑,英姿勃發。
安生看得不覺有些癡了。
“小丫頭!”那人沖著安生微微勾唇,是喻驚云。
安生站起身,就要給喻驚云行禮,喻驚云手中寒光一閃,一柄長劍直接托起了她向下的身子。
“第一次見你對我這般恭敬,簡直受寵若驚。”
安生順水推舟抬起身子:“那以后我再見到喻世子,便都不用行禮了是么?”
喻驚云輕哼一聲:“倒會順著桿子往上爬。”
安生就發現,喻驚云和自家師父原來嘴巴一樣臭,老是喜歡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不打擊打擊自己心里是不舒坦的。
冷南弦抬起魚竿,低低地嘆口氣:“你真不招人待見,我的魚正咬鉤呢,你一來便驚天動地的,把我的魚全都嚇跑了。”
喻驚云環顧四周:“你們兩個人真會躲清凈,竟然尋到這樣靜謐的所在。”
“這樣安靜的地方都能被喻世子尋到,懷疑你是不是動用了你手下的錦衣侍衛全城搜捕?”冷南弦話中有一絲不悅。
“非也,”喻驚云搖搖頭:“不過是去藥廬,千舟告訴我說你們來了這里。我就直接過來了。”
“找我做什么?看病?”
“警告你,冷南弦,你才有病呢!我找小丫頭。”
“找我?”安生莫名其妙:“有事情么?我可不會看病。”
喻驚云瞪她一眼,理直氣壯:“蹭飯。”
安生一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魚都被你嚇跑了,還吃什么?我都快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喻驚云撇撇嘴:“你等著這慢郎中釣魚給你吃,倒是還不如你自己跳下水去摸來得更快一些——這水里有青蛙沒有?”
安生抿嘴一笑,搖搖頭,扭臉看一眼那一動不動的魚漂,再看一眼依舊端坐穩如庭岳的冷南弦,肚子里更加饑腸轆轆。
一陣雁鳴,在秋高氣爽的天氣里,顯得尤其嘹亮。
“有了,看我的。”喻驚云沖著安生得意一笑:“小丫頭,接著。”
言罷探手入懷,一道寒光自手心中激射而出,直沖云端。
一聲凄厲的雁鳴聲過后,“撲棱棱”自天上落下一只大雁來。
安生興奮地跳躍著撲過去,一把摁住了仍舊在掙扎的大雁:“好肥啊!”
冷南弦搖頭嘆氣:“這大雁可是最為忠貞不渝的飛禽,一旦它的配偶被人獵殺,它會一直形單影只,凄慘地哀鳴,直到郁郁死去。”
安生看看手里的大雁,將信將疑,略有不忍:“真的?”
喻驚云鄙夷地看了冷南弦一眼,腳尖一勾,一粒石子激射而出,落入水中,漾起一陣水花:“讀過書的人就是酸腐,牽強附會地胡說八道。我的大雁成雙入對,你的魚難不成都是形單影只的?”
冷南弦無奈地收起魚竿,嘆息一聲:“有些人即便是富養看來也無濟于事,好不容易養熟了,別人一點微薄小利便給哄走了。”
然后重新檢查了魚餌,換了一個遠離喻驚云的地方,垂下魚竿。
安生終究是垂涎那只大雁的美味,但是又不忍心下手,遂頤指氣使地吩咐喻驚云:“你負責拔毛開膛,我去生火。”
喻驚云滿臉倨傲:“這樣腌臜的事情你讓本世子爺做?”
安生反唇相譏:“難不成這種事情你讓我做?殺生這是罪孽,我只負責祭五臟廟超度就好。”
“罪孽你推給我?”
安生毫不客氣地道:“你的罪孽還少么?自然不差這一點。”
喻驚云摸摸鼻子,竟然無從反駁:“可是我不會。這種事情一向都有隨從來做。”
安生無奈地嘆口氣,退而求其次:“那你負責生火。”
話音剛落,冷南弦一揚手,一尾鯉魚閃爍著銀光自水面之上躍起,滑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了冷南弦的手里。
他將魚拋在草地上,重新換了魚餌,垂下魚線:“喻世子向來都是眾星捧月,被伺候習慣了,你想指使他做事情么?”
喻驚云“噌”地站起身:“我怎么感覺到你這話里帶著酸氣?當我果真是一無是處的紈绔子弟么?當年我帶兵出征,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的時候,你還在拖著鼻涕玩泥巴呢!”
冷南弦微微一笑:“說的也是,喻世子笑傲疆場,行軍布陣,退兵殺敵都是小菜一碟,這區區一只大雁而已,更是易如反掌。”
面對著冷南弦顯而易見的挖苦,喻驚云冷哼一聲:“不就是生火么?”
足下一點,整個人兔起鶻落,便落在一棵樹尖之上,手起刀落,數根干枯的樹枝應聲而斷。
安生仰臉,看得滿是艷羨。
冷南弦這里的魚也接二連三地上鉤,釣了四條半尺長的魚,瞥一眼面對木柴手足無措的喻驚云,唇角微微勾起,吩咐安生:“安生,生火。”
安生已經收拾好了大雁內臟,用黃泥包裹好,正在暗自竊笑喻驚云的笨拙,聽到冷南弦的吩咐,痛快地答應下來。
喻驚云頓時便不高興了:“憑什么你指使本世子做事情,卻又乖乖地聽他吩咐?”
安生眨眨眼睛:“因為他是我師父啊,自然要聽他的話。”
“我還是世子爺呢!”
“可我又不是你的奴婢,更何況你還是來蹭飯的。”安生極無辜地抬臉:“這里距離你的西山大營不遠,要不,你將你的侍衛叫過來?他們一定會將你伺候得體貼周到,讓你十指不沾陽春水。”
喻驚云語噎:“誰蹭飯了?這大雁還是我打下來的。”
安生燦然一笑:“這大雁不是你驚跑了我們的魚,用來賠償的么?”
“我......哼!蠻不講理,果真孔夫子說得對,唯女人與小人為難養也。”
一旁冷南弦悠然道:“安生是我的徒兒,用不著喻世子來養。”
喻驚云扭過臉:“你這耳朵長的毛病真的很討人厭。”
冷南弦頭也不抬,挽起袖子,慢條斯理地收拾魚:“是喻世子第一次說出這種文縐縐的話來,格外刺耳罷了。”
喻驚云一聲冷哼:“讀書之人都是釘嘴鐵舌,鼓舍掀簧,不與你爭辯。”
冷南弦將收拾好的魚清洗干凈,用樹枝穿好,均勻地碼味,悠閑道:“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所以還是不用浪費唇舌的好。”
安生挖坑將大雁丟在里面,輕而易舉地升起火堆,耐著性子等。
火苗舔炙著架子上的魚,很快就開始”吱吱”作響,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安生眼巴巴地盯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與喻驚云斗嘴。
喻驚云向著她跟前湊了湊:“我聽說你今日早起挺威風,當街教訓了兩個潑皮,還扭送到官府去了?”
冷南弦扭過臉,詫異地看了安生一眼。
安生點頭,并不否認,反而有些自豪油然頓生。
“他們如何招惹了你?”
“他們與薛家的那個浪蕩子乃是一丘之貉,慣常欺男霸女,今日見我一人落單好欺負。”
將她與薛修良三人的過節,揀著緊要處三言兩語地說了。
“用不用我命人去特意關照關照?”
安生眨眨眼睛,頓時冒出壞水來,“嘻嘻”一笑:“三人一起關照,讓他們好生吃個教訓。”
喻驚云一口應承下來:“小事一樁,就包在本世子身上,管教他們在牢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日后再見到你,立即伏地求饒。”
兩人一番交頭接耳,低聲不懷好意地竊竊私語。
安生眉飛色舞,眸子里陽光跳躍,掩唇竊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