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婆子身子燒熱,頭一直暈暈沉沉的,但是差事還是要做。
她咬牙硬撐著,劈完了廚房里的柴,然后管事就立即吩咐她,趕緊去擔水,馬上就要開始做午膳了,廚房水甕里水不多了。
連婆子忍氣吞聲地提著木桶,往園子里天井邊走。
府里一共有兩口井,一口新,一口老,一口遠,一口近。
這口老井離廚房近,但是大抵是因為年代久了,里面水位逐漸變低,水里摻了泥沙,井壁上也都是厚厚的一層青苔。若是水桶進去得急了,出來的井水就是渾濁的。
現在廚房吃水,大多都是到新井那里擔,這里的井水用來洗洗涮涮。
連婆子偷懶,不想往遠處去,提著水桶悄沒聲地就去了老井。
老井上面的轆轆已經拆下來拿去新井那里了,井邊放著一個系著繩子的水桶。連婆子小心地將水桶慢慢放進京里,左右一擺,水桶便吃水,慢慢地沉下去。
連婆子今日身上沒有多少氣力,彎腰費力地向上拽動水桶,憋得面紅耳赤。
井底下水光瀲滟,她瞅一眼,就覺得有點頭暈眼花。
突然,她覺得有點不對勁,身子后面好像一黑,有人在輕手輕腳地靠過來。
她扭臉,向著身后一看,還未看清身后的人是誰的時候,就覺得有一股大力向著自己猛然推了過來。
她正彎身低頭,手里還掂著沉甸甸的水桶。這一推,令她頓時頭重腳輕,腦袋向下,向著井里撲了下去。
“噗通!”
是水桶先掉進井里的聲音。
“通!”
是連婆子掉進井里的悶聲。
一聲救命都沒有來得及喊出來,她就已經沉了底兒。
安生晚間從藥廬回來,就覺得府里氣氛很不對,每一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后院里,老井邊上,還圍攏了許多的人。
大家議論紛紛,都壓低著聲音,面上有驚駭之色。
安生好奇,往跟前湊。
端午竟然也在,見她回來,立即迎上來,一臉凝重之色:“小姐,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安生奇怪地問:“看著大家臉上表情都有些奇怪。”
端午開門見山道:“連婆子死了。”
“什么?”安生驚訝地瞅一眼人堆,滿臉震驚:“連婆子死了?”
端午點點頭:“是的,今天中午就死了。”
“怎么死的?昨天不是還好端端的嗎?”安生奇怪地問。
“小姐您早起去藥廬早,您不知道,昨夜里連婆子住的地方鬧鬼了。”端午小心翼翼,說這話的時候,還忍不住向著老井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是忌憚著什么一般。
安生笑笑:“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端午好像是唯恐安生不信,還特意加重了聲調:“現在府里都在傳揚這件事情呢。”
“傳揚什么?”
“昨夜里連婆子的住處鬼敲門著,敲了一夜,聽說還有鬼火四處飄蕩。”
“是不是連婆子得罪了人,誰惡作劇呢?”安生試探著問。
端午篤定地搖頭:“連婆子一夜起來了好幾回,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她還說她的門上有血寫的一個冤字!可是晨起大家起來的時候,就消失不見了。”
“是嗎?”安生淡然挑眉,并不覺得驚訝。
“千真萬確,當時就把連婆子嚇得暈倒在那里了,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才被人救醒。”端午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連婆子一醒來就大呼小叫,說是有鬼,還念叨什么‘夫人饒命,害死你的人不是我’。”
“你說的都是真的?”安生的臉色突然認真起來:“她當時真的是這樣說的?”
端午點頭如搗蒜:“當時有很多人看到,而且傳進老夫人的耳朵里了,老夫人還將她叫去院子里問話著。“
安生也逐漸鎮定下來:“然后呢?死了?”
端午“嗯”了一聲:“她從老夫人那里出來,就被管事指使著去打水去了。誰知道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管事有些著急,就命人去尋她。
結果四處轉了一圈,打聽半晌也沒有見到她的蹤影。最后,見到她擔水用的兩個水桶就丟在老井旁邊,探著身子看一眼,才發現,連婆子失足落進水井里淹死了。”
“失足?”
端午點點頭:“那老井井臺上生了苔蘚,有滑了一腳的痕跡,所以夫人說她肯定是滑到了,掉進井里的。可是府里的人都私下議論,說連婆子這是命里該絕,昨夜就是鬼差前來敲門索命的,許是被她僥幸躲了過去。可惜啊,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安生沒有想到,昨夜里鬧鬼的事情竟然平息了連婆子死的風波,為她這樣蹊蹺的死亡方式粉飾了太平。
她可并不認為,連婆子的死就這樣簡單。
因為太巧了,巧得匪夷所思。
安生幾乎可以斷定,連婆子的死與薛氏逃不脫干系。
昨夜里的鬧鬼事件是安生一手謀劃的。
她趁著夜色,悄悄地在連婆子的門上刷了鱔魚血,用鱔魚血寫了那個大大的冤字。
鱔魚血可以引來蝙蝠。這是安生從那本《奇門異術》里面看來的,就靈機一動,用來嚇唬連婆子。
鱔魚血腥味重,很快就引來了附近捕食的蝙蝠,接二連三地沖撞著屋門,連婆子果真開始心虛。
然后安生趁熱打鐵,利用添加了硫磺的“鬼火”成功地嚇暈了她。
安生原本只是想借此離間連婆子與薛氏之間的關系,這樣,她才有機會下手,尋找薛氏害死自己阿娘的證據。
她天真地以為,連婆子受了驚嚇,肯定會胡言亂語,到時候薛氏擔心事情敗露,就一定會找連婆子的麻煩,從而反目成仇。
可是,安生沒有想到,薛氏竟然這般心狠手辣,直接溺死了連婆子殺人滅口。
她也頓時感覺到了驚恐,薛氏將一條人命看得如此輕如草芥,那么,還有什么是她不敢的?自己面對這樣兇殘的對手,日后應當更加如履薄冰。
安生一時愣怔,端午喚了她兩聲,方才緩過神來。
“小姐您怎么了?”
安生搖搖頭:“沒什么,就是覺得一個鮮活的大活人就這樣沒了,有些驚訝。”
端午“嗯”了一聲:“連婆子塊頭大,整個人都被井水泡得腫脹起來,如今就卡在了井口,上不來下不去,很駭人。”
安生又看一眼眾人圍攏著的井口:“你膽子倒是大。”
“我也就躲在人后面瞄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只有那些婆子們膽子大,圍攏了評頭論足的。我到現在心里還直發毛,看那口井都覺得毛骨悚然,更遑論是彎著身去看連婆子的尸體了。”
“連婆子家里應該還有人吧?沒人過來討要個說法嗎?”安生追問。
“討要什么說法,又沒有極親近的人了,給點銀子就打發了,呶,就那個穿著灰布短卦的漢子,又矮又壯的,就是連婆子的娘家兄弟。”
安生抬眼去看,果真是有一個陌生眉眼的漢子正蹲在井臺旁邊,“嗚嗚”地哭一嗓子,就嘮叨一句:“姐啊,上來吧,我姐夫還等著你去團聚呢。兄弟一定好生給你安葬了,再超度超度,你往生極樂,早日投胎啊。”
井口上,架了轱轆,府里的伙計使勁摁著轱轆把,上面的繩子被繃得極緊。
管事站在一旁,跟連婆子兄弟好言好語地商量:“要不,多少再使點氣力?要不一會兒尸起來,那一個能頂兩個大,再加上身子板硬了,想請出來可就更難了。”
連婆子兄弟一梗脖子:“絕對不能!我姐姐已經死得不明不白的,夠慘了,若是猛地一使勁兒,不一定就剮蹭了哪兒了,多不體面!萬一少個胳膊腿兒的,你下去撈不?”
管事訕訕地笑:“哪能呢,我就是說咱稍微使點氣力,又不是蠻勁兒。你看這人都看得見了,就差這么一兩尺就夠著了。”
“那是我姐不愿意上來!”連婆子兄弟急赤白臉地說。
“不行就將井臺子扒了吧?連婆子塊頭本來就大,這井口太窄,她弓著個身子,夠嗆能上來。這口井反正也廢了。”
管事咂摸咂摸嘴巴,大抵是覺得這個主意或許可行,探著身子往下瞅了瞅。
“可下邊也夠不著啊,怕不是胳膊腿兒的卡在了哪里了?”
仆人里有年歲大的,忍不住張口:“連婆子向來喜歡黃白之物,讓她上路,怕是要給燒點盤纏吧?”
她的話立即得到別人的附和:“就是呢,這種事情向來說不清楚的,趁著天還沒有黑透,趕緊著吧。”
天色已經是暗沉,井臺邊上掛了燈籠,照得井臺上一片慘淡。
安生心里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不敢近前去看。
管事也無可奈何,吩咐人下去置辦,不多時,就拿來一沓黃草紙印成的燒紙。
眾人自覺讓開一塊空地,在井臺邊上燒了,火苗跳躍,映照著連婆子兄弟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一陣夜風吹過來,卷起一片片的灰燼,像黑色的蝴蝶一般,飄飄忽忽地就落進了井里。
圍觀的人齊齊后退了兩步,都有些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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