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反應過來,公輸思月是把魏延當成了墨家機關術的傳人。或許,造成這種誤會的不只公輸思月自己,還有整個公輸世家。魏延一死,墨家機關的傳人不復存在,公輸世家自然不會再攻漢中。
諸葛亮為了解除公輸世家的威脅,才拋出了魏延?還是說魏延當初確實難以壓制,諸葛亮一箭三雕,除掉魏延、楊儀,解除公輸世家的威脅,恐怕只有他自己能說得清楚了。
無數個念頭正在我腦袋里飛快地轉動之間,公輸思月再次說道:“諸葛亮的木牛流馬出世之后,公輸世家就向諸葛亮下了戰書。”
“諸葛亮回書,邀請我們深入蜀地一較高下。那時,公輸世家諸位長老不同意我只身犯險,可我卻執意想要會一會名震天下的諸葛孔明,便只身來到了蜀中。”
公輸思月道:“諸葛孔明把我帶到這處機關秘境之后,我不由得大失所望。這里的機關術雖然稱得上上成,但是比起機關秘術巔峰之所,相去甚遠。”
公輸思月話鋒一轉道:“我正準備離去時,諸葛亮卻把話題給引到了正邪之爭上。按照他的意思,公輸家的機關偏向霸道,主張攻伐,是為邪術;墨家兼愛、非攻,主張和平,是為正道。我當然不肯服氣,與諸葛亮爭論良久,可我就是辯不過他。”
公輸思月說到這時,忽然停了下來:“王歡,如果你是諸葛亮,你接下來會怎么做?”
“跟前輩打賭。”
我絲毫沒有猶豫地說道:“諸葛亮舌戰群儒,辯才無雙,說到講道理,前輩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但是,諸葛亮僅憑唇槍舌劍,可能逼退前輩,卻未必能逼退公輸世家。”
“諸葛亮是想困住前輩,讓公輸世家投鼠忌器,不敢輕易攻擊漢中?”
“哈哈…”公輸思月大笑道,“你說的沒錯。我說了一句‘正邪自在人心’,諸葛亮卻又把話題引到了人心上。他的道理很簡單,人的眼睛最容易被表象蒙蔽,只要有人制造出假象,就一定可以把一個君子生生變成邪魔。”
“對于諸葛亮的這番說辭,本座當然不會承認。于是,他就跟我打了一個賭。他說,把這座機關秘窟完全交給我掌控,他只留下閘門和幾幅字畫,就能令我千年不出。”
“諸葛孔明的這番說辭,我自然是不肯相信,于是就跟他打了一個賭:如果沒有人愿意相信,我就不是邪魔,開啟諸葛亮留在這里的一道機關秘閘,把我放出去,自然就是我贏;如果所有人都相信了諸葛亮,那自然就是我輸。”
公輸思月苦聲笑道:“結果,你已經看到了,我的確被困千年沒能離開秘境。”
我沉聲道:“外面那些血蟲究竟是什么東西?”
公輸思月反問道:“你沒見過釣魚用的紅蟲嗎?那只不過是紅蟲的一個變種而已,傷不了人,只能嚇人。那就是諸葛亮故意留下來嚇唬你們的東西。”
“地圖、機關、邪魔,哈哈…”公輸思月笑道,“你們都被諸葛亮的千年盛名給騙了。”
公輸思月聲音一沉道:“我現在問你,你相信諸葛,還是相信本座?”
我也在問自己:我該相信誰?
相信諸葛亮?
諸葛亮為匡扶漢室,鞠躬盡瘁、名傳千古。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諸葛亮也是一個為了理念而不顧一切的人。劉備死后,三國之中最應該爭霸的是吳魏,而不是蜀魏。所以,后世有人評論,是諸葛亮的北伐生生拖垮了蜀國。
如果說,諸葛亮為了守住漢中,故意留下了公輸思月,限制公輸世家,并非沒有這種可能。
相信公輸思月?
公輸思月的解釋雖然合情合理,但是這里面卻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公輸思月怎么會活了兩千多年?守在附近的妖仆又是怎么回事兒?
魯班是天下匠人祖師不假,但是魯班不是道門中人,也沒有追求過什么長生不死。公輸世家有秘術能讓人存活千年?
說到秘術,《魯班書》里確實記載過一些秘術,但是《魯班書》并非旁門左道,魯班傳人會用邪術制造妖仆?就算公輸世家想要給機關提供動力,他們也該選擇黃巾力士吧?妖仆嗜血好殺、怨氣沖宵,制造妖仆有傷天和,如果妖仆真正出自公輸世家,那么公輸世家真就成了邪派了。
可是,不相信公輸思月。
眼前被公輸思月掌控的機關秘境是怎么回事兒?
諸葛亮總不會想要鎮壓對方,卻又把主動權交在對方手里吧?
我忍不住轉頭看向了孟天東——是他說出了妖仆,他應該對妖仆的出處有所了解吧?
孟天東大概也知道我在想什么,面無表情地向我微微搖了搖頭,他的意思大概是他也不知道妖仆是不是出自公輸世家。
我正思忖之間,陶晞羽卻在背后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她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想要告訴我,趕緊說相信公輸思月,讓她放我們離去,先保住我們的性命再去考慮其他。
我輕輕推開陶晞羽的手,面向小筑道:“晚輩,冒昧地問上一句。如果前輩從機關秘境中脫困而出,想要去什么地方,又要做什么?”
“是啊,我該去哪兒,該去做什么?”公輸思月沉默良久才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什么地方了。公輸世家已經不復存在了吧?”
我沉聲回答道:“墨家、公輸家都已經不在了。或許,這世上還有他們的傳人,但是已經不復當年盛況,起碼,我就沒聽說過公輸世家的傳聞。”
“果然是這樣。”公輸思月道,“當年,我帶走了大半機關秘術。公輸機關沒了傳承,自然會因此沒落。”
公輸思月話音一頓:“我離開秘境之后,要去一處公輸家的密地,那里有公輸世家最為完整的傳承,我要把公輸世家傳承下去。”
我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恕我直言,時隔兩千多年,科技已經發展到了前輩沒法想象的地步,機械學、動力學早已經遠遠超出了前輩生活的年代。前輩可能不知道…”
公輸思月冷聲道:“你的意思是,公輸世家的機關術已經沒有用了對吧?”
“是,嗚…”我的嘴里剛蹦出一個字來,站在我身邊的陶晞羽趕緊捂住了我的嘴,急聲向公輸思月說道:“誰說機關秘術沒有用?不僅有用還有大用。”
公輸思月的聲音漸冷:“那你說,機關秘術還有什么用?”
“有…”陶晞羽眼珠一轉道,“至少可以向西方人證明,兩千多年之前,他們還只知道火耕水耨,我們的祖先已經發明了機關術。機械學的先驅不是什么西方的科學家,而是我們華夏先祖。”
公輸思月冷然道:“除此之外呢?除了這些虛名,就沒有別的了嗎?”
“這個…”陶晞羽不由得一時語塞,想要繼續辯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公輸思月沉聲道:“王歡,你也這么覺得?”
陶晞羽臉色慘白地向我看過來時,我卻點頭道:“確實是這樣。”
“一群孤陋寡聞的東西。”公輸思月冷笑道,“你們所謂的那些什么現代機械,本座也有所耳聞。那些東西,應該是用電或者什么油之類的東西才能發動吧?”
公輸思月冷聲道:“你們自己看那邊。”
我看不見公輸思月,也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哪邊,連續轉頭之下,只看見院子一角出現了一個拿著掃把清掃院落的布衣侍女。
我皺眉之間卻看見侍女破開的袖口上露出了一條肉色斑駁、像是磨掉了油漆的手臂。
“機關傀儡?”陶晞羽忍不住驚呼道:,“世上真有機關傀儡?”
公輸思月冷笑道:“你可以過去看看這只機關傀儡上,有沒有你們說的電力或燃料?”
陶晞羽忍不住走了過去,上上下下看了幾遍之后才喃喃自語道:“機關傀儡究竟是怎么動起來的?”
我往前走了幾步之后,陡然拔出蔑天,抬手一刀從機關傀儡頭頂劈落而下。刀鋒過處,傀儡一分為二,用木頭制作成的大腦、內臟從傀儡腔子里滾落而出,一塊塊散落在地上。
機關傀儡的腦袋雖然被我劈成了兩半,兩顆眼珠卻還在眼眶中來回轉動,片刻之后就兇光畢露地盯住了我的面孔,似乎想要把我這個一刀將它劈成兩半的人牢牢記在心里。
我下意識地避開傀儡的目光,從地上撿起一顆木頭打造的心臟輕輕搖晃了兩下,那顆用木頭雕刻而成的人心里竟然傳來一陣像是機械零件碰撞時發出的聲響。
我看著傀儡左半邊空空蕩蕩的身軀,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傳說中,能走能動、能歌能舞,甚至帶有人類感情的傀儡真的存在?
我還以為那只是一個神話傳說。
我駭然看向小筑:“傳說中的偃師人偶是真的?”
公輸思月反問道:“你相信偃師傳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