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林公園,位于佛林區,是北城最大的免費公園。
當然,任何收費公園在北城也毫無存在的意義。
張一一路輾轉,終于能安穩的坐在佛林公園東南角落一張長條椅上。
幾經變換路線,途中換掉了外套,也洗掉了妝容。此刻他模樣看起來似乎跟以往沒什么差別。
除了臉色還是極差。
拿起手上的老土終端,張一便心癢癢的想起了那個炫目的蔓銀指環終端。
“嗯,等回家一定要用活皮試試,看看能不能打開,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張一一直都很好奇,一個恐怖奇異的終端,除了貴,跟普通人的還會有什么差別。
不過眼前還有更緊要的事情。
張一在終端屏幕上端詳了許久,還是拍不出一張滿意的自拍。
脂粉只是欲蓋彌彰的偽裝,洗干凈后的臉,依舊毫無血色的蒼白著,像影視劇中的西陸少年吸血鬼。
于是張一便對那句“妖艷賤貨”又生出些怨念來。
張一這個老土的個人終端上,沒有美顏工具,也沒有PS軟件,這時候就顯得很不方便。
讓張一撓頭。
幾只豎著耳朵的黃色跳鼠,繞著長椅在張一的腿邊蹦來蹦去,吱吱亂叫,提醒張一,這的確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了。
懷念啊…
張一想起了那個世界。
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工作…
這些都很平常。
可后面的就斷掉了,失去了一段最關鍵的記憶。
雖然記憶有斷層,記不起我前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是怎么來的。
但是,很多記憶還是以碎片的形式,一段段存放在腦子里,就像上鎖的抽屜,只要找到合適的鑰匙打開,便會觸及,便會記起,恍然如夢又極盡真實。
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有花才能看到花,有月才能映見月。
所以張一更加懷念那些失去的真實。
“可以猜測,那些失去的,才是真正的我。”
“而現在這身體,前身留下的記憶雖然很多,但相對于我的主觀意識來說,卻都只是泡影。”
琢磨了一下,張一還是從終端相冊里選出一張上次來佛林公園的自拍。
好在前后不過一周,這風景并沒有多大變化。
可照片上的張一卻精神許多,不似眼前慘白少年模樣。
照片配上上文字:
聽水滴落在葉疏花莖于綿綿雨中半睡半醒靜臥在光影交錯的長椅上呼吸陽光染透的風 看,還押韻呢。
張一很滿意,上傳照片到生活圈。
想了想,張一又打上一句旁白——
公園鍛煉也要萌噠噠(?ω?)
隨后終于撐不住了,張一躺在長椅上沉沉睡去。
當從幽深的夢境中驟然驚醒過來,張一打開終端,發現僅過去半個多小時。
連做夢都是殺人,追索,逃亡,諸般離奇古怪的東西。
還是很累。
于是張一不再補覺,坐起來刷終端。
這幾天沒有什么大新聞。
至少沒有張一關注的新聞。
只有剛發出去的這條生活圈,下面多了十幾個贊,以及七八條留言。
劉嵐:你這個直男,是萌萌噠,不是萌噠噠。
柳浣:佛林公園?風景還湊合,配的句子就一般了。
丘沙沙回復柳浣:呵呵,你行你寫啊。
孫小山:一哥等我,我馬上過去。
孫慧:來張跑步照。
張一回復孫慧:跑步這么私人的事情,怎么能隨便跑給別人看。
這是跟前身關系相對不錯的一個女生,張一準備將這種關系繼續保持一段時間,然后漸漸不顯突兀的淡漠下去。
很普通的生活圈。
點贊跟留言也算不上多。
畢竟張一前身的終端好友只有52個。
但特殊的是,踩下腳印的除了孫小山,其他全是女生。
張一癱在長椅上,懶洋洋的瞄著終端屏幕,對此很有感慨。
原主是一個沉悶的小男生,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家伙,除了修習過一段時間劍道,就是個深度技術宅。
而張一轉生過來這一年,因為形勢險要,除了曾在幾門基礎課程上展示過肌肉,其他處處小心慎微,沉默寡言,低調的不能在低調了,想不到在女生當中竟然還有一定的基本盤。
對此,張一不得不承認,原主雖然孤僻了一點,但架不住生的好看。
這一年來,雖經張一有意無意的憔悴丑化,卻依舊顏值在線,很有女生緣。
看來,“顏值即正義”這句話,真的是放任四海皆準的真理。
無論在哪個世界,女生都只喜歡帥哥。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允許你帥的與眾不同。
對于女生來說,顏值足夠高就是男生最大的優點了。只要有這個優點在,她們總會諒解你那些或大或小的缺點…
當然,這是在沒有深交的情況下。
張一瞅了一眼生活圈,撇撇嘴,都是一群覬覦我美色的家伙。
當然,孫小山這個胖子不能算在里面。
他還是個不到三百斤的孩子。
張一看著終端鏡頭里的自己。
勾勒幾何圖形的灰色T恤,棉質黑色九分褲,積攢了三個月的過耳刀削碎發。
裝扮簡單,清爽干凈,透著一股子學生氣。
除了臉色慘淡點,跟平素沒什么兩樣。
回頭還是慢慢的理回寸頭吧。
雖然還是很疲倦,但是張一決定離開了。
對于有著赫赫兇名的監察部,張一有著深深的忌憚。
雖然首尾干凈,很難調查到他的頭上,但是張一還是努力做足各種不在場的證明。
畢竟,這是一個奇異的世界。
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度之。
很多時候,科學邏輯,不敵奇異能力。
對那位皓腕如雪的女監察官,張一敬而遠之,希望再也不見。
卻不知,投之明眸,報以劍軌。
那一位此刻也正想著是不是疏漏了什么。
雖然另有目的,但這一趟佛林公園之行,還是讓張一內心得到了些許的安靜。
佛林公園,坐落于北城佛林區中心腹地,占地1028公頃,是以綠化造景為主的生態公園。園內有“快綠湖”、“婆娑世界”、“佛骨塔”、“木蘭園”等三十七處景觀。
張一當前所在,就是快綠湖的左岸。
湖邊堆山,山前堆茂密樹林,深遠而幽靜。
絕不是嫌棄5元的定價太貴,張一只是想多運動一下而已,所以就沒有乘坐敞篷園車,而是散步朝著西大門走去。
去找孫小山。
快綠湖跟木蘭園都距離西門不遠。
張一的體力也無法支撐他走太遠。
木蘭園的亭廊藍頂白柱,看上去輕巧又清新。
正中間有一石瓶下連接四色植物帶,花像從石瓶里流出似的,似乎是一個花的魔瓶,流出一個花的河流。
各種花,色彩繽紛,在陽光下明艷且斑斕著,很好看。
可最好看之處在于,雖是免費的公園,卻沒有廣場舞的喧鬧。
這個世界不流行那玩意。
剛過木蘭園,引快綠湖水的八角大石瓶下,張一又看到了那個老頭。
這大半年來,張一每次來到佛林公園,都能看到他。
老頭身著紅色褂子,黑色束腿褲,典型的老年裝束。
灰白頭發梳著馬尾,臉上皺紋不多,額頭光潔,雙眼總是半睜半閉,偶露精光。
精神矍鑠,過分的矍鑠,甚至看起來有些浮夸,很像個江湖騙子,或者老不修。
但實際上,這老頭很沉靜,從來沒有什么怪異的舉止。
張一甚至從沒見過他說話,就像個木頭人。
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張一走出大門的時候,老頭抬起頭來看著張一,緩緩伸出一個巴掌,比出一個手勢。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伸出成直角,做“L”狀。
這是八…
兩個世界通用的手勢。
不過一如既往,還是沒有說話。
張一笑了笑,擺手回了個招呼。
來過佛林公園幾次,張一發現,這老頭似乎只跟他打過招呼。
或許是瞅我比較順眼?
張一留意到這點,并頗為沾沾自喜。
可剛走出幾步,腳下一緩,覺得不太對勁。
扭過頭,張一回身來到老頭身前停下,微笑問道:“大爺,我前些次來,每次離開的時候,您都會打出手勢,告訴我這是第幾次來,一次都沒差過。可這次,我明明是第六次來佛林公園,難道不是六么?為什么是八?”
老頭沒有作聲,他只是瞇著眼,從厚重的眼皮縫里瞥了張一一眼,那眼眸灰色晦暗。
或者是啞巴,或者懶得理睬。
無論哪種,都是很可惡的態度。
張一自嘲一笑,搖搖頭,心道跟一個記性不好的老頭計較什么,畢竟老了。
“大爺,您有空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張一轉身離開。
突然,一個沙啞晦澀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你來過幾次關我屁事,只是看你不順眼,想提醒你一點東西而已。”
張一驀地回頭。
老頭眼睛睜開了一半,黯灰的眼瞳,如磨刀石的顏色。
被這雙眼眸盯著,張一感到一陣冰冷。
他說話的聲音,也磨刀一般刺耳。
話中之意,張一覺得更刺耳。
原來是不順眼…
我這樣老實乖巧的孩子,竟會有人看我不順眼?
張一覺得這很奇怪,便笑著問道:“大爺,為什么看我不順眼?您是想提醒我什么?”
老頭斜眼瞥著張一,緩緩開口:“你第一次來,我伸出一根手指頭,不是第一次見到你,而是告訴你,你還有一千天好活。”
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張一耳邊卻驚雷一般炸響!
張一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保持微笑。
老頭自顧自的接著說,“你第二次來,隔了一個月,卻只剩下兩年好活了。”
張一臉色還沉穩,卻笑不出來了。
“你第三次來,我伸三個手指頭,是告訴你還有三百天的陽壽。”
張一額頭有汗滴滾落,手心也汗津津的,在褲兜偷偷擦了幾下。
“第四次,是提醒你,還有四個月。”
“第五次的時候,你還有五十天。”
“而這一次,距離我第一次見你,才過去半年多,可你卻只剩下八天的壽命了。”
老頭灰色眼瞳,漠然的盯著張一,就像看著一個八天后的死人:“人一老都惜命,最見不得不肯好好活著的人。所以,我看你很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