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站著伺候的方嬤嬤見狀,趕緊對廳里其他婢女們使了個眼色,一同退了出去,只留桌上在座三人。
蘇婥把頭埋得越來越低,她沒有抬頭都能感覺到母親與哥哥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流。
“兒子沒有說混話。”蘇彥平靜而堅定地看著母親:“兒子不能與楚婳成婚。”
“你可知,你這們親事是皇上御賜的,你若現在反悔便是抗旨之罪!”姜氏極力忍耐著怒火。
“兒子今日上朝,便是要懇求陛下,收回賜婚的旨意!”
“你胡鬧!”姜氏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一次還未出正月,兒子便急著請命出征是為何,原來他就是為了立功請旨。
“這門親事從一開始便是母親看上的,兒子三番幾次地表示并不愿意迎娶楚婳郡主,但是您可曾在意過兒子的心意?”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這門親事還是皇家做主的,你有什么不樂意的?”姜氏拍桌而起,手邊的茶碗幾乎被碰灑。
“那楚婳郡主總有千般好、萬般好,兒子對她無意就是無意,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愿意為了所謂的門楣榮耀而成婚,更不想我的婚事與家族利益掛鉤。”蘇彥終于說出來這番憋在心中良久的話。
“呵…”姜氏聞言,后退了一步坐回椅上,冷笑道:“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我該說你心性純良還是幼稚淺薄?”
“母親看上楚婳,無非是因為她母族如今在朝堂之上炙手可熱,若加入我鎮國公府,之后便是強強聯合,蘇家在東昭的地位便可更加穩固。”原本對于母親將妹妹許給陶家,蘇彥便心有不滿,但是后來妹妹自己愿意了,蘇彥也不好說什么,輪到自己的婚事,他無論如何也不愿就這樣聽從擺布。
“是啊,這有何不好嗎?”姜氏抬眼看向蘇彥。
“我鎮國公府一直以來備受皇恩,若您猶嫌不足,兒子今后自會用一個個軍功來填補,為何非要與楚部聯姻?”
“彥兒,你糊涂啊,你以為,如今咱們蘇家備受皇恩,就代表穩固了嗎?”姜氏苦笑,“正因備受皇恩,這些年朝堂上明里暗里視咱們蘇家為對手仇敵的數不勝數,他們若尋得一絲機會便會讓我們再無立足之地,當初你父親戰死,你又尚且年幼,若非皇上皇后恩恤,加之你外祖家相助,縱然追封你父親為鎮國公,我蘇家也早就舉步維艱。可如今你外祖家勢衰,你父親又只有你們這一雙兒女,咱們府上看似盛寵不衰,實則是如履薄冰,不找一門強有助益的婚事,難道要將蘇家百年榮光敗在這一代?”
“母親您消消氣。”蘇婥來到母親身邊,輕撫著她的后背道:“無論如何,哥哥之后便可承襲爵位,雖說降級承襲,但也是堂堂侯爵,我們蘇家不會衰落的。”
“沒有那么簡單啊。”姜氏搖了搖頭,“你們以為你們的父親去世之后,為何彥兒遲遲沒有繼承爵位?”
蘇婥和蘇彥對視了一眼,這下卻是十分不解了。
姜氏繼續道:“咱們家族的內部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般風平浪靜,二房三房你們的叔父那邊,一直對這爵位虎視眈眈,原本在你弱冠之年便可承襲侯爵,你的叔父們聯合族中耆老上表,以你年紀過輕為由,不適宜過早承襲爵位,論輩分,族中長老們在皇上面前確是說得上話的,皇上也不得不給他們幾分面子,所以你承襲一事便被擱置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沒想到自家人還有如此野心,竟覬覦父親的爵位!”蘇婥這才知道哥哥一直沒有繼承爵位的真相。
蘇彥也是第一次聽母親深說此事,他想來一心都在建功立業之上,從不在襲爵和族內之事留心。
“他們雖不是長房,但都是嫡出,自然垂涎這個爵位,彥兒就算建立再多的軍功,在他們眼里也都是小輩,他們拖著不讓彥兒繼承,只怕就是等著有朝一日,彥兒若在戰場上像你們父親一樣有何意外,他們便可名正言順的將爵位奪走。”姜氏將這些年來自己的隱忍與不易都倒出來,眼底隱著委屈的淚水,“這下你們知道,我為何催著彥兒成婚了吧,不僅僅因為楚族實力強大,更因男子成家視為長成,若再能誕下后嗣,便能徹底斷了他們不該有的念頭了。”
“母親,是兒子不好,這些年來都未能體恤母親的難處。”蘇彥氣勢也弱了下來,他知道母親撐著蘇家極其不易,但沒想到背后竟還有這么多不為人知的艱辛。
“無論如何,你父親用命換來的功績爵位,母親一定要替他守住。”提起早逝的丈夫,姜氏終是忍不住淚水了。
“母親,今后兒子出征會更加小心,在朝堂為官也會更加謹慎,咱們蘇家、父親的爵位我會守護好,可唯有婚事,恕兒子不孝,兒子依舊不能接受。”說罷蘇彥跪在了姜氏身邊。
“你…你竟然還這般寧頑不靈!”姜氏指著蘇彥,手指微微顫抖。
蘇婥見狀輕喚:“哥哥。”給他遞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可是蘇彥仍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眉宇依舊決絕。
“你以為你此番立了功,便可以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嗎?你只當圣旨為兒戲?”姜氏冷然道:“你也不想想,為了穩住楚族,皇上與楚部聯姻是勢在必行,可楚部又是邊族部落,不可成為儲妃,所以皇上思慮之下選擇了你,家世出身貴重,又完全是信得過的人,換句話說,這門婚事亦是皇家的一步棋。”
蘇彥猛地抬頭,仿佛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婚姻背后真正的含義。
姜氏的目光愈發凌厲:“就算皇上如何寵你,但事關國家社稷,他怎會縱你依你?!鎮國公府與楚族聯姻之事已是人盡皆知,你如今去退婚,你讓楚部的面子往哪里擱?皇家的面子又忘哪里擱?惹怒了皇上,蘇家的代代基業也就全完了…”
“不…怎么會這樣…”蘇彥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眸中已失去了焦點。
“我言盡于此,若你還是執意要去殿上請旨退婚,母親也攔不住你,便隨你罷。”說罷,姜氏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