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接著又滑亮,再暗淡,再滑亮。
酒店厚重的窗簾擋住了午后的烈陽,套房內光線昏暗,曹一方疲憊的臉上照映著一寸見方的熒光。
看著謝妍婷發的信息,手指停滯在聊天界面,打了幾個字,然后又統統刪除,在自己一百年都不變的落伍表情包里挑選了好一會兒,卻找不到合適的圖片。
視線黏在屏幕上,他出了一口濁氣,緩緩躺在了酒店的大床上,雙目失焦的看著這些信息,來來去去的掃,腦子忽然就空了下來,剛剛跳動活躍的思緒,此刻有點筋疲力盡的癱軟下來。
不知道有多少人,感受過這種狀態。
仿若兩場戰爭之間短暫的間隙,突如其來的無名情緒,讓疲憊感沖破了某種束縛,大腦瞬間空白,甚至有點嗡鳴聲,然后…就是發呆,什么都不想。
醒著,睜眼,什么都不想。
無限接近賢者時間的狀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違的安靜和休憩,讓時間流逝得速度難以感知,光線微妙的偏移變化,曹一方發木的雙眼逐漸回復一些神采,他驟然發現自己盯著手機屏幕傻乎乎的看了一個多小時。
“我現在要干嘛來著?”
揉亂了頭發,曹一方起身去廁所開閘放水,順便冷水洗面,直起身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頭發蓬亂,有點黑眼圈,眉宇之間隱隱有了點細微的痕跡…這讓他想起了謝妍婷的老爹,那個深重的刻在眉宇之間的山川。
“我得回信息先…”曹一方一回過神來,小憩了片刻的大腦又開始運轉,無數紛亂的信息涌進來,焦慮感濃重,他只能盡量先排出個優先級。
他剛剛產生的無名情緒,主要構成大約是內疚。
看著女朋友的信息,先前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真的幾乎是驟然之間才發現,自己一直忽略了婷婷。
而她則一直默默的陪護,態度溫柔到如同在陪護一個病人。
沒有吵鬧,沒有埋怨,或許有吧…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話又說回來,自己忽略的何止是她一個人。
曹一方本來或許會借這個契機思考很多,但這會兒真的無力去細想,猶豫了半晌,還是不知道回什么才好,畢竟謝妍婷發了這么多…還是直接打過去吧。
該死不死的手機又響了,催命一樣。
這回是自己公關經理打來的,曹一方咬咬牙,直接掛斷。
這并不容易…如今工作與他而言有如毒癮,成因很復雜,但結果就是這樣,以他任性的個性,甚至不敢關機睡覺,生怕錯過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他打過去,很快就接通了。
謝妍婷的開場白很奇妙,“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嗎?”
曹一方被這話噎著了,哭笑不得:“合著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出事了?”
“不,一定有事!”電話那頭本來有不少嘈雜聲響,謝妍婷估計是很快找了個僻靜地,“說,到底怎么了?”
曹一方無言以對。
一定要說的話…
“呃…我睡不著。”
“這算是一件事嗎?”
彼時,謝妍婷正在泰國拍攝一支公益廣告。
不能算是純粹不帶利益的公益廣告,因為不是什么熱心的社會團體或者政府出資拍攝,而是一家國內新晉的科技公司所做,本質還是提高企業品牌形象,獲得公眾好感度。
廣告內容主要是關愛自閉癥患者,這家公司許多員工本身就有嚴重的自閉癥,謝妍婷覺得這廣告至少…有點意義。
這個不重要。
但真正拍攝過程里她沒覺得有絲毫動力,只是本著敬業精神完成拍攝,直到拍攝結束后,她整個人才顯得活泛起來,禮貌熱情的跟工作人員道謝道別,然后催著穆阿姨趕緊回國。
謝妍婷隨行的個人團隊人數不少,他們分兩輛車開往機場。
佛叔坐在副駕駛座,嘴里嚼著嘎嘣脆的檳榔,戴著老式的雷朋大蛤蟆鏡,正在跟司機一陣神侃:“我以前來過幾次泰國,我們那會兒跟這邊的警方合作緝毒,說來也巧,我這人腸胃有點問題,平時便秘,但每次去金三角我都拉稀,戰友都知道我是緊張的,他們開玩笑說金三角成了我御用茅坑…”
司機是當地人,但中文說得賊溜,他用略顯夸張的語氣捧著:“老佛以前是緝毒警啊?搞過什么大案子?”
佛叔打開車窗,一臉閑適的自得:“那多了去了,但我不能說啊,老命要緊,我可還沒成家立業呢…”
說到這,滿臉褶子的大齡未婚中年男轉過身,油膩的低下頭,讓墨鏡滑到鼻尖,向后座的穆阿姨拋了個媚眼。
穆阿姨一直都保養不錯,光看皮膚和身段,比之滄桑佛叔小了何止十歲,也難怪她一直嫌棄佛叔顏值低的可怕,人又過分油膩,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一股子老兵油子的味道。
這會兒懶得理他,穆阿姨正豎起耳朵偷聽大小姐打的長途電話。
“燕子,你之前不是也失眠嗎?”謝妍婷縮在最后座,正跟她閨蜜譚燕電聯,“你那會兒為什么失眠?后來怎么解決的?需要吃藥嗎?吃藥有副作用吧?我記得你吃藥以后很長一段時間爆了滿臉痘痘,內分泌失調,如果…”
“打住!”譚燕大聲打斷:“不要再提那段噩夢一樣的日子了!我爆痘那是青春期!跟吃藥沒有半毛錢關系!哪個女生青春期還不爆幾顆痘痘啦!”
謝妍婷忍俊不禁,盡可能的讓自己別笑出聲,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我啊。”
那邊沒動靜了。
她還慢條斯理的接著說:“哦,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記得十五歲那年有一次參加市里的小提琴比賽,我發現自己鼻尖上長了一顆老大的痘痘,急的飯都吃不下,結果第二天就沒了…不過好像就這一次。”
“擦!”
譚燕這個不能忍了。
隨之而來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吐槽:
“你懟我!”
“你居然懟我!”
“謝妍婷你變了!”
“你被曹一方那渾蛋帶跑偏了!你以前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你很疼我的!”
謝妍婷嘴角勾著笑意,耐心的聽她傲嬌的抱怨,看著窗外飛速變幻的街道風景,忽然感覺曼谷這個第一印象頗為臟亂差的城市,果真也別有一番風味。
她自己完全沒有發現這種心態的變化。
總不能是因為…曹一方失眠的緣故吧。
如果扒開她的心理仔細琢磨,貌似還真是這個緣故。
別誤會,曹一方狀態不佳,謝妍婷聽到后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擔憂,但是這種擔憂又被生機勃勃的動力給掩蓋了下去。
這種動力來自于…被需要。
“好啦。”
謝妍婷不斷的張望著前方,判斷離機場還有多元,歸心似箭,“說正經的,曹…”她看了看坐在中間的穆阿姨,小聲道:“我有個朋友最近狀態不好,失眠很嚴重。”
盡管佛叔和穆阿姨都知道他們倆的戀愛關系,但是謝妍婷平素還是表現得比較低調,或許是因為穆阿姨從頭到尾就沒有喜歡過曹一方哪怕一星半點。
也不是反感,就是不喜歡,覺得他們不合適。
電話里譚燕的嗓門炸響,莫名的醋意盎然:“什么你有個朋友啊!曹一方失眠了對伐啦?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人值得你謝大小姐關心嗎?別跟我這裝大尾巴狼!明人不說暗話!”
謝妍婷掌籠著手機,趕緊壓低聲音:“輕點!我這還有人呢!”
譚燕那邊兀自又一陣絮叨,無非是抱怨謝妍婷只掛念一個人,失去自我,沒有靈魂,不要朋友,然后又說曹一方這種性格得心理疾病是自戀人格發展的必然,沒得救也不該管。
“說真的,理他干嘛,我要是你我早分手了,好好晾他一陣吧!”譚燕不忿道:“有事就找你要抱抱,沒事就天天自個嗨,你現在是無性戀愛,以后就是喪夫式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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