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家助理,哪怕語氣不佳,心有不忿,但遣詞造句還是顧慮了曹一方情緒的,財大氣粗這成語用得多褒義啊,自信心正屹立在歷史巔峰期的曹老板耳中,無限接近于器大活好。
按照同行們對曹一方的看法,他們更愿意稱其為失了智的暴發戶,打腫臉充胖子的二百五,揮金如土的敗家子。
也不能怪他們這么想,任何一個正常人打眼望過來,看著曹一方如今的行徑,都得感慨一聲年輕人就是沒腦子。
中國的做人文化講究有財不外露,得意不猖狂,喜極而泣,樂極生悲…總之低調才是美德,違者必自斃。
尋常富二代官三代之流也就罷了,明星可是實實在在活在人民群眾的雪亮眼神的監控之下,這么高調多招人恨吶。
不去看圈外的吃瓜群眾的想法,他們畢竟離的太遠,其實群眾的眼睛從來不雪亮,按照烏合之眾一類大眾心理學研究結論看,如果把群眾聚合成一個生命體,群體的智力會遠遠低于平均值,甚至可以稱得上耳聾眼瞎…
若是觀察圈內人的看法。
則相對精準很多。
匯總多方信息,他們普遍認同曹一方本身的業務能力高超,無論是根基所在的表演技巧,還是第二業務的編劇才能,甚至是宣傳炒作,心機攻防,無一不精,天賦異稟。
畢竟事實擺在眼前,現實社會中再怎么羨慕嫉妒恨,也不至于自欺欺人否認他的才能,捂著雙眼嚷嚷不可能不可能,都是狗屎運,下一部戲一定撲…那太傻逼了。
但是在認同其能力的情況下,他們也一致認定,曹一方的演藝生涯絕不會持久,尤其是當他這樣銳利的性格一頭鉆進資本市場,自己做工作室的情況下,一定會加速死亡。
原因無他。
經驗之談。
如今所有紅眼病的同行們都暫避鋒芒,且將火力留給媒體和人民群眾,且看他起高樓,宴賓客,等待大廈將傾的剎那。
工作室氣氛火熱。
慶幸于曹一方沒有過多干涉裝修公司的方案,當時他忙著工作,無神分心裝修這點小事,只是選擇了一個看著還算順眼的設計風格,所以如今這個不到四百平的工作室看起來清新整潔有活力,灰白棕三色作為整體風格基調,而顏色亮麗的色塊則以桌椅櫥柜等物為載體,摻入了一些活潑時尚的元素。
一大一小兩間會議室,呈直角拼接在一起,會議室的透明落地玻璃外頭是一小塊接待區,此刻有許多利欲熏心…呃,心懷夢想的應聘者等候在其間,沙發肯定不夠這么多人坐,工作室里能挪出來的座椅凳子也都搬了過來,饒是如此,還是有一大半人都是站著等候。
跟其他正經公司的氛圍有點不同,不知道是不是曹一方本身的性格特點所致,他吸引來的許多應聘者都是自信昂揚的性子,緊張等候的少,自在攀談者眾。
當然,聲音都不大,畢竟里頭正在面試。
曹一方進去看了一會兒,面試如今主要交給白荼和與墨負責,他就是隨便看看這些孩子的成色。
“你是文管專業應屆畢業生?”
與墨像模像樣的翻閱簡歷,她拋棄了當初萌萌黑框圓眼鏡,換了一副菁英范兒的無框眼鏡,看上去年齡都大了幾歲,如果不是她那一頭短發卷毛影響氣質,她看著會更像此間老板。
“對。”面對三位面試官的眼神威壓,長桌盡頭有些微胖的女生并不怯場,自信笑道:“現在很多同學找的工作都跟專業無關,但我確實喜歡我的專業,也相信經紀人的行業我能夠勝任。”
“你應聘的是執行經紀人。”白荼雙手交叉放在桌面,溫和微笑:“那你至少應該知道工作內容吧?”
“前鋒嘛。”
微胖界的陽光女孩兒灑然笑道:
“執行經紀人算是經紀人的一個細分工種,在娛樂行業里主要負責帶著藝人跑通告,負責演藝活動的執行,提醒日程安排,跟各種活動的主辦方,劇組溝通…”
曹一方挺胸疊腹的背靠座椅,以一個盡可能舒服的姿勢坐著,他看著這姑娘侃侃而談,只覺得身心舒展,終于來了一批質量不錯的應聘者。
輕微的噠噠聲在某處響起。
曹一方回頭看了看,發現是壁鐘的秒針發出的動靜。
等這個應試者離開,他跟白荼說:“回頭把這鐘換了,都什么年代了還買這種有噪聲的時鐘…”
“等會兒,我先去換身衣服。”
白荼匆忙起身,曹一方疑惑的抓住他:“面試呢,你哪兒去…換衣服?換衣服干嘛?”
“剛被踩臟了,去洗手間搓了一會兒,這鞋印還是沒搓掉。”白荼焦躁的捏起襯衫下擺給他瞧。
“我可能是瞎了。”曹一方瞇起老花眼細瞧:“這除了水漬還有啥?你是不是有超能力一直瞞著我,你能看見細菌吧?”
“不跟你扯,我很快的,就來。”說著就急匆匆走出去。
曹一方回過味來,“等等,他快個屁啊,他回家換衣服開車也得三十分鐘吧!”
“白經理把換洗衣物都帶了幾套過來,可能就是為了隨時方便更換。”與墨摘下眼鏡,疲累的捏著鼻梁按摩。
曹一方發出一聲介于吐痰和嗤笑之間的聲音,“怪毛病特別多。”
歐陽與墨凝神看著曹一方精神奕奕的臉,只覺得欽佩異常,“老板您每天現在就睡三四個小時,你怎么不累啊…我都快累崩了…”
曹一方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他當然也累,怎么會不累,有時候感覺累得心臟都要罷工,越跳越沉重,不堪重負。但是工作狀態也真的是興奮,這是一種很詭異的體驗,前兩天在放松游玩,他疲憊感相對更重,現在開始工作了,那種打雞血的興奮狀態便有所回歸。
“成就感吧。”他總結了一下這種感覺的來源:“就像興奮劑,就像玩升級類的游戲,你付出了努力,然后得到收獲,這種即時回饋的激勵感很容易上癮。”
與墨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就低聲嘟囔著:“我怎么沒有這種感覺…只有每個月工資的微薄數字才能給我一丟丟的激勵感…”
曹一方忽然有點犯困了。
他又回頭看了眼頭頂掛鐘。
噠、噠、噠…
白荼確實很快就回到他理應在的位置,繼續面試。
通常藝人工作室招聘的員工,最后留用的大體上以女生居多,這主要是女性特有的優勢決定,這個圈子很吃情商和行業了解度,女性的被動天賦就相對更細膩,圓滑,擅長為人處事,而且對娛樂行業更感興趣。
接下來面試的人里面,有宣傳策劃,有商務拓展,甚至有視覺設計師…最后他們決定可能聘用的,在名單上打勾的都是女性。
其實歧視永遠都客觀存在,在這個行業,受歧視的是男性而非女性。
曹一方在面試過程中,久違的開始犯困,掛鐘有節律的輕微噠噠聲,仿佛壓過了一切嘈雜,在他的腦海里輕輕波動,泛起一陣陣溫柔的漣漪。
就在他打算趁著這股勁趕緊找個地方睡覺的時候,來了一位應聘編劇的男生。
不光是他,白荼和與墨也被迫提振了一下精神。
“我們好像…暫時沒有對外招聘編劇啊。”與墨一向在外人面前保持女強人的姿態,這會兒語氣卻有點猶豫和綿軟。
不是因為應聘的職位,而是其他外在原因。
面試的男生看不出具體年齡,他穿著正式老成,留著干凈利索的短發,笑容親和柔軟,但是長相…十分丑陋。
“是的,但是我想你們早晚會招編劇,我怕晚了擠不上車,只能壯著膽子提前來毛遂自薦啦,沒想到運氣爆棚,今天曹先生居然也在這里,我是您的資深劇迷,哈哈!”
白荼沒說話,看向曹一方,編劇方面他不懂,插不上什么話,而且這位說得八成沒錯,按照工作室的長期規劃來看,編劇隊伍早晚是需要擴容的。
“你怎么知道,我們早晚會招編劇?”
說實話,曹一方的注意力還集中在他的長相上,只是禮貌性的先回應一句,他眼前的小伙…估計年齡不大,這僅僅是從其神態語氣直覺做出的判斷。
長相上很難看出年齡。
幾乎沒有幾根眉毛的眉骨下,一雙略顯陰沉的三角眼直視著曹一方,跟臉上溫和的笑容呈鮮明反比,違和感強烈,關鍵是他的左臉似乎因為一些后天的災禍導致毀容,盡管已經涂抹了一些化妝品遮蓋,但還是可以看到一大片皮膚褶皺扭曲。
曹一方看到他的第一感覺甚至不是惋惜,而是混雜著同情和佩服,長的本來就難看,居然還慘遭毀容,這種情況下,這個小伙非但不自卑,反而看起來異常自信陽光,真是…不可思議。
“我一直很敬佩曹先生的才華。”
他笑容燦爛,盡快語速飛快,但是思路還是十分清晰:“您的電視劇作品我都追,您參加的綜藝我都看,甚至我還摘抄了不少您的金句自己改編用在我寫的里哈哈哈,所以您開工作室的消息我算是最早上心的人了…”
頓了頓,或許是在組織語言,片刻后,他又飛快的說道:“藝人工作室基本上就兩種方向,一種是搞內容出品,另一種培養演藝新人,當然也可以都做,不過總有個主次之分吧,看過了您和蔡盛老師的那場激越飛揚的辯論之后,我確定曹先生工作室的路線肯定是內容出品為先,而且對編劇的需求應該會遠遠的超過其他藝人工作室,您是個言行合一的人,無限樂園這部劇我見識了,我佩服了,我覺得我在您這里才能發揮最大的個人價值。”
他一段話說完,會議室里陷入一片令人難受的安靜。
與墨和白荼兩人沒話說,而曹一方一時反應不過來該說什么,本來就犯困減緩了思維,然后又在糾結要不要提一嘴對方外貌的問題,詢問吧,感覺不禮貌,不問吧,又好像特別刻意的規避,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歧視…左右為難間,對方一段夾著馬屁和自薦的高密度高語速話語噼里啪啦的扔了下來。
看沒人說話,他顯然也有點緊張,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笑著補充了一句:“畢竟…以后貴工作室出品的作品肯定很多,曹先生再厲害,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嘛。”
“你看起來不像搞寫作的,你嘴皮子太利索了。”
曹一方笑著開口,緩沖了一下氣氛,他不想讓對方太緊張。
趕緊從與墨手中拿過此人的簡歷看了看,“隗(wei)樂…隗先生,你這個姓氏很少見嘛。”
“是啊,從小到大老是被人讀錯,老有人叫我鬼樂哈哈,叫著叫著都成了外號,我也習慣了。”他樂觀的說。
快速的掃過基本信息,教育背景,然后看到實踐經歷,曹一方有點驚訝。
這個說話自信,態度樂觀練達的男生只有二十五歲,學歷很低,寫的是一家中專院校。
實踐經歷倒是很豐富。
過于豐富。
兼職演員(游樂園穿公仔服跟游客拍照,鬼屋扮鬼),廚師,油漆工…基本都是不需要顏值的工作,甚至不用露臉。而關于寫作的實踐經歷,他寫了一長串,從早年投稿的幾本文學雜志到如今的自媒體公眾號,網絡的幾個網站,玲瑯滿目,應有盡有。
只看簡歷,這真是有點不靠譜。
與墨感受到老板投來的視線,她裝作無知無覺的低下頭研究自己的手指甲…
她以為曹一方在怪她沒有把好關。
事實上,這樣的簡歷在網上招聘平臺第一次粗略篩選中就會被淘汰,曹一方的工作室不是什么大公司,現在還沒有專門的HR幫忙篩選簡歷,也沒有拒絕類基本類重點類這些區分,但是基礎篩選大家都差不多,學歷,年齡,工作經歷…中專這類學歷根本不可以進入老板的視野。
不拘一格降人才之類的說法,永遠只存在大老板們冠冕堂皇跑動車的嘴里,現實中招聘篩選需要有效率,既然本科畢業生的數量已經足夠多了,那便只從本科生中做篩選就好,否則,一個崗位本來只需要面試幾十人,排除掉學歷因素后,就得面試幾百甚至幾千人…與這樣巨大的麻煩相比,會錯過些許人才的損失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今天是個特殊情況,有很多沒有提前預約的年輕人被曹一方無腦發錢的舉動震撼了,抄著個人簡歷就興沖沖找上門來搶錢,與墨本來想將他們拒之門外,但眼看著人越來越多…
就慫了。
這個隗樂,運氣真好呢。
與墨這樣想著。
曹一方心里當然也是存疑的,但既然人都來到自己面前了,而且工作室的確也有招收年輕編劇的打算,他便都會認真對待,仔細又看了一遍實踐經歷一欄,他眉毛又皺了起來。
他皺眉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你是來應聘編劇的,但你的個人經歷里并沒有寫過劇本,也沒有學過。”
隗樂聽出他的聲音里有些許火氣。
后勃頸的絨毛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隗樂并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么鎮寧自信。
而且他看得出曹一方不是個脾氣太好的人。
“我寫過的。”斂去笑容,隗樂認真的點頭:“我寫過。”
曹一方又看了眼簡歷:“哪里?怎么不寫上去。”
“我…”隗樂苦笑:“不能說。”
曹一方半信半疑:“代筆?”
隗樂用力點頭。
曹一方默然無聲的想了一會兒,五指張開,有序的在桌上輕輕敲擊了一圈。
隗樂這個人的行為實在太像是來碰運氣,搗糨糊的半吊子,而且過低的學歷確實會降低這個人說話的可信度…但他身上確實有一種誠懇的氣質。
“那就…做個開放性測試吧。”曹一方盯著他看:“一周的時間,大陸劇本格式,寫三集劇本正文,不用大綱,但是分鏡頭劇本也要,可以嗎?等我看過,覺得可以,我們再談薪資的事。”
隗樂近乎遏制不住內心的狂喜,他竭力控制著臉部表情,盡量不顯得太猙獰,他在桌下激動的攥緊拳頭,笑道:“可以,其實我這次也帶了我自己寫的幾集劇本內容。”
曹一方眉頭松開,埋怨道:“早說嘛,拿來我看看。”
隗樂哎了一聲,轉身去打開身后的手提包,他緊張和激動的情緒已經到了高峰,明明室內打著冷氣,他還是不停的冒汗,手指也有細微的顫抖。
他起身走到曹一方身旁,恭謹的遞上一本自己打印裝訂的劇本,封面上寫著黑體大字《病探》。
曹一方沒打算在這兒就看完,大體看了一段,已經能很明顯的看出作者文字功力極其后厚重寫實,開場便是兇殺案,場景細節和人物心理描繪的栩栩如生,令人膽寒。
他之前看過郝韻萊寫作的筆鋒,充滿了女性特有的知性柔美,喜歡用短句,人物臺詞精妙,每個人說的話都各有風格,惟妙惟肖;而隗樂則陰郁沉厚,優點很明顯,文字烘托氣氛的能力非常強,細節真實有質感,缺點是人物對白臺詞感明顯,雖然很有味道,每一句對白都很有味道…但是每個人都這么有味道就很古怪。
暫時看來瑕不掩瑜,不知道整體編故事的能力怎么樣…偵探破案的故事不好寫出彩。
曹一方合上劇本:“我回去慢慢看,那你就不用再寫了。”
“沒事,我可以寫的!”隗樂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左臉皺巴巴的皮膚被擠壓的更顯扭曲,“您給個題材范圍吧,我古代的不會寫,現代背景的…都可以試試。”
“我看你文字風格偏黑暗啊,適用范圍比較窄。”
曹一方思考著什么類型才有考核的意義,到底是讓他寫目前市場上比較火熱的題材,還是寫點別致的,有趣的內容,咬著大拇指糾結半晌,他忽然想起拍戲時沈遇安經常跟自己叨叨的恐怖神話題材。
他抬起頭,好奇問道:“你聽說過克蘇魯風格嗎?”
隗樂一愣,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