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宏是個戲妖。
如果要在國內男演員里找出一個最極致的體驗派演員,那一定是他,別無他選。
鏡頭越拉越近,他的眼神也越來越驚恐,像極了正在充氣的氣球,里面蘊含的情緒逐漸鼓脹…
電影里的醫生在對他說話:“你們的記憶是假的,工作是假的,家人也是假的…我希望你們能撿起頭腦中的碎片,認真的想一想,然后再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誰?”
錄音室中。
曹一方幾乎復刻了陸宏的狀態。
他的眼瞼似乎因為思維的沖擊而跳動,垂下的雙眼蓄滿了驚恐,氣球里充盈的不是氣,而是不同的情緒在激烈碰撞,越來越暴虐,眼看著即將化作猙獰的魑魅魍魎撕扯出一道傷口,從眼睛里蓬勃欲出!
電影中的陸宏忽然抬起眼,直視著鏡頭!
鏡頭如牢,關住了這只困獸。
整張臉的特寫占據了整個畫面,沖擊力十足。
曹一方也抬起眼,直視著鏡頭。
所有的情緒都凝固,方才眼睛里的混亂歸于虛無,只剩下疲憊到極致的平靜。
眼眸幽深,萬馬齊喑。
觀眾們此刻看不到曹一方的面孔,只能望見大屏幕上陸宏的表演,但這種壓抑到極致的表演和鏡頭語言,也都讓他們忍不住摒住了一口氣。
無論是不是看過這部電影,都會被這樣的表演影響到情緒。
密集的鼓點,配樂急促到了高點…所有的一切卻收住了。
觀眾忽然感覺特別難受,明明主角還沒說話,但困獸眼看著要沖出,但生生的被摁在里頭,就像…
擼到飛起正要上天,突然發現JJ沒了。
十二個人格,每一個都自以為是真實的人。
他們在思維的瘋人院里玩了一個月,眼看著就要離開醫院,迎接新生。
但這一刻,所有的虛幻都被戳破。
他們意識到…他們十二個人,居然是同一個人。
主角的平靜只是表象,他被支配了。
第一個人格開口。
曹一方雙手撐著腿,手肘支開,讓整個體態顯得很龐然,神情倏然變幻,眉目威嚴:“你說我不存在?是假的?”
這是個父親人格,主管理,性威嚴。
這時觀眾還沒發覺什么異樣,只有看過電影的才覺得曹一方的聲音模仿的真是超像!
醫生說:“我現在只想和周勛說話。”
曹一方緩緩的調整著身體姿勢,身子收起來,雙手蜷在胸前,感覺整個人縮小了一圈。
面部表情肉眼可見的變幻,又威嚴轉膽怯,然后發出抽泣聲:“你們…你們在說什么呀…周勛…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來騙我們?”
觀眾頓時嘩然。
轉變太快太迅速,而且就算是沒看過電影的觀眾,也能聽得出來,此刻在說話的已經不是剛剛那個威嚴的男人,而是一個怯生生的小女人。
曹一方的聲線無限接近中性,他用軟弱的聲音和時斷時續的氣息,模仿出了‘女孩兒’人格。
一句話后,他身形再變,聳拉著肩,帶著雙手下垂,無措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我沒有!我…對不起…”
周勛的主人格是個膽小怕事的中年男人。
曹一方閉眼,再睜開時,雙眸無神但透著精明,變成了能言善辯的律師人格。
他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鏡,冷笑一聲:“我想請問這位醫生,你判斷我得了精神病的標準是什么?”
他向旁邊的空氣猛一揮手:“周勛你先別說話!”隨后又面對鏡頭,“我不存在?哈哈哈哈?你要跟我談哲學思辨嗎?我怎么證明我是真的?我思故我在!我警告你,你再不放了我們!我會告到你破產!”
“好好好…”
曹一方秒秒鐘精分,他垂頭巴腦的點頭,聲音變得沉穩厚重,委屈的說:“我可以是假的,我可以不存在…可我女兒是真的吧?她…她還在等我回家做飯…醫生…您行行好…”
最后他挺直了腰,梗著脖子,用北方的口音粗著嗓子喊:“我不存在好啊!假的好!好!哈哈哈哈!”
他左右看了看,笑得豪邁:“那我大冬天睡車里是假的唄!我他媽累到尿血是假的?那一個月泡面是假的?胃疼是假的?我受的苦遭的罪都是假的?假的——!”
曹一方扼住自己脖子,一點都沒收勁兒,沒片刻就漲紅了臉,他嘶啞著說:“都是假的…那你應該不疼吧?疼不疼!是不是假的!啊——!”
聲音大廳里鴉雀無聲,柳盟等人都跟等待食物的鴨子一樣,高高的昂著脖子,目不轉睛看著屏幕中的畫面。
譚燕不自覺的張大了嘴,手心都是汗。
演播廳的觀眾席落針可聞,有的觀眾甚至都不敢在看電影里的陸宏。
曹一方聲嘶力竭的聲音猶在耳畔,仿佛真的發出了瀕死的哮喘。
導演項華清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覺有點喘不上氣。
坐在他身前不遠的米言兮,聽著曹一方的聲音,不禁呼吸急促,感覺渾身發熱,頭皮發麻,腦子一片空白。
等到了這段視頻結束,畫面消失,曹一方的喘息聲還在場間回蕩。
隨后哮喘聲漸漸變輕,消失。
片刻后,觀眾反應過來。
再也沒有尖叫和吶喊,他們都覺得有點脫力,于是只能鼓掌。
并不太激烈,但密集且持久,掌聲一直在響。
然后有不少觀眾喘了一大口氣,說道:“太嚇人了…”
或許是說的人多,主持人也聽到了,董晚晴便借用他們的話,嘆道:“太嚇人了。”
李仕也在鼓掌,面露驚恐之色:“我剛剛差點以為你要把自己掐死。”
曹一方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用力的呼吸了幾下就調整好了狀態:“還好還好,一般操作。”
杜子騰剛給他匆忙拿來礦泉水,正要遞給他,看他這狀態:“沒事了是吧?”
曹一方瞪了一眼,“拿來吧你!”
董晚晴還體貼的問了一聲:“配完了這一段還好嗎?”
曹一方捏著嗓子說:“有點缺氧…”
董晚晴笑了笑,插了會兒腰,“嗯,他沒事。”
聽到曹一方又在搞怪,觀眾們也終于放心下來,剛剛聽他配音的那動靜,還真以為曹一方入戲太深再把自己給傷著了。
國師項華清卻陷入沉思。
很快,曹一方這組就被請了出來,他跟杜若姮完成了一段戰場中生離死別的情侶對話,這一段相對簡單,兩人表現自然很完美,基本還原了影視劇的配音狀態。
項華清一直在想剛才那段,這時終于可以跟曹一方說話,他拿起話筒提問:“曹一方,你剛剛配瘋人院的那段獨白讓我很震驚也很好奇…十二個人格,你是怎么做到在短時間里切換自如的?這太不可思議了。”
舞臺上的曹一方這會兒有點脫力,于是燈光顯得尤為晃眼。
但難得能跟項華清搭上話,他不敢隨便開玩笑,只能提起十二分精神,正色道:“我練了很久。”
項華清笑了笑,以他的水平自然知道有些表演不是靠苦練就能完成的,直接抓住重點,問道:“我看那個熱成像,你剛剛動作幅度變化很大,能不能演示一下,剛剛不同的人格說話時,你做了哪些不同的身體語言。”
嗯…項華清還是挺懂表演的。
國師這話一說,曹一方心里頭就有數了,當即也沒藏著掖著,簡單的把他剛剛的肢體動作又演了一遍。
項華清笑著說道:“考考主持人,他那些動作像什么?”
董晚晴有點慌,這考題怎么就沖自己來了?
但他畢竟也是專業人士,靈光一閃就有了答案:“有點像…不同的動物。”
“對咯!”
項華清伸出食指隔空點了點他:“這一段表演不可能用沉浸式的演法,變化太快,而且得對上臺詞和氣口,他還要兼顧模仿…曹一方特別聰明,他給自己安了一個快捷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