沆州琵琶灣生態農莊。
工作日人很少,滿池塘的荷花開得正盛,在一片片綠毯似的荷葉上濃艷的綻放著生命。
陽光也艷烈,中華之光,炙烤大地。
吳玉導演仰靠在躺椅上,明明有遮陽傘佇在一旁,躲在陰涼底下的他卻還是裝逼的戴著藍色鴨舌帽和大墨鏡,唇上小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手上輕輕的拽著一根魚竿,魚鉤正沉在湖里。
油膩的中年人啊,早早的就開始過上退休養生玩鳥釣魚的日子了。
畢竟年紀到了,吳導有點將軍肚,飽滿的肚子上蓋著兩本厚厚的劇本,其中一本從上次曹一方來探望他老人家時,他就在看,這會兒也不知道看完沒有。
前方是魚塘,后方是紅柱青瓦白墻的干凈仿古建筑,一溜檐廊鋪開,干干凈凈的,頗有古韻。
他的身旁還放了一張躺椅,一桿遮陽大傘,一桿魚竿,一個紅色塑料桶,應該是在等什么人。
吳玉閉目養神,高高的挺著肚子。
不多時,穩中帶跳的腳步聲響起。
有個穿白短袖的身影坐下,抄起魚竿,開始上魚餌。
他的肚子更大,像是腫脹的氣球,又像吸飽了氣膨脹起來的河豚魚。
襯托之下,吳玉的身材就顯得很標準了。
聽到動靜,吳玉睜開眼睛,扭頭時墨鏡微微下滑,視線毫無阻擋的望了過去:“哎,老頭子你真的會釣魚嗎?”
只見大肚子的所有者,是個耄耋之年的糟老頭子,一頭稀疏的白發像蓬雜草一樣蓋在頭頂,好在他禿得很勻稱,看起來也就沒那么禿了。
與大肚子相對的,是他干瘦的老胳膊老腿,不過老人家還挺潮,短袖衫上是一個大大的卡通小豬,穿著中褲和運動鞋,長的也是尖臉小眼,一副為老不尊的相貌。
田安邦不屑一笑,把魚鉤刷的一下子就甩進了魚塘里,半躺了下來瞇起眼,朗聲道:“太公垂釣,雄心誰訴…萬丈紅塵鎖仙骨!前后無…”
別看他中氣十足,實際上色厲內荏,說到最后就氣短不繼了,換了一口氣,才好歹用力的說完最后一個字:“路!”
吳玉有點無奈,嘆了口氣:“您老能別每次登場都裝一把世外高人嗎?多大歲數了都?”
“呸!”田安邦反駁道:“我要是沒有一顆赤子童心,那鄒老虎…啊,能找我演老頑童嗎?”
吳玉一臉無奈的擺擺手:“行行行,你說什么都對。”
田安邦還沒完,老嗓子干啞著扯道:“少看不起人啊,我當年下海摸魚那會兒,你還穿著開膛褲跟女孩子一起跳橡皮筋呢。”
吳玉皺眉少頃,忍不住道:“我那會兒也不跳橡皮筋…還有,摸魚和釣魚也不是一回事吧。”
田安邦安靜的看了會兒魚塘水面,忽然變臉,換上了一副諂媚嘴臉,看著特別有喜感,轉臉看吳玉:“哎哎,我說吳大導演,我那劇本你看得怎么樣呀?”
吳玉也沉默片刻,深深嘆氣:“老田啊,田老師,田教授…”
田安邦趕緊擺手:“您可別這么叫我!當不起當不起!”
“你是老演員,也是老編劇了,應該知道的。”吳玉無奈的拿起身上那份更厚的劇本,“你這寫得是三國!質量那是沒得說,毫不客氣的評價,這是我從業以來,看過最優秀的劇本,沒有之一…”
田安邦臉上沒有露出喜色,反而有些苦澀。
吳玉話鋒一轉,重點就來了:“但是現在歷史正劇真的沒有人去拍啊!就連國家支持的抗戰題材,正經一點都沒人愿意拍了,你這可是正兒八經的三國演義,這年頭制作費用,明星片酬,宣傳費用,你知道多貴嗎?這樣的歷史大劇最近五六年都沒人拍,這是有道理的,這沒個兩三億資金都不敢立項,真要拍好還遠不止這個數…”
田安邦無奈的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沒吭聲。
“前年本來有一部歷史劇立項的,大漢狼煙記得嗎?立項了!都開拍了!后來投資方發現沒有電視臺敢花大價錢買這劇,價格太貴,收視率又沒保證,一個接一個撤資,最后生生就是沒拍成!血的案例在前頭,哪兒還有幾個投資方敢偷拍大手筆的歷史劇啊!”
吳玉隨手又翻了翻:“而且你這劇本還沒寫完吧?寫到曹丕登基怎么就沒了。”
田安邦觍著臉笑道:“還沒來得及寫完…嘿嘿嘿,最近忙著掙錢。”
“我也不知道你找了多少人。”吳玉無奈道:“找我其實沒用,我傾家蕩產也拍不了這片子,市場現在就這樣…我帶出來的一個演員不知道你聽說過沒,叫曹一方。”
聽到這名字,田安邦老眼一亮,激動的指著吳玉道;“我知道他!那個好兒子嘿嘿嘿!他表演的五分鐘我看了一小時!太了不起了!天生的演員!把曹操演的活過來了!”
吳玉聽到田安邦對曹一方評價那么高,臉上皺紋動了動,忍著沒笑,繼續說道:“那你應該知道他新上映一部劇…偶像劇我也不評判好壞,但是現在市場就接受這樣的劇,投資幾千萬吧,最多六千萬,而且大部分費用肯定是藝人片酬,這樣的劇,投資不大,但是收視率往往都不低,電視臺也好,網絡平臺也好,肯定都喜歡這種劇。”
頓了頓,又道:“電視臺喜歡,那投資方也喜歡,低投資,低風險,高收益…現在歷史劇難道不是么?寧可花錢買IP,買明星,也不愿意投資在場面,群演、特效上頭,踩著花盆底的太后,穿花裙子的后宮嬪妃們,拖著大辮子談情說愛的帝王將相…”
田安邦接口道:“就是披著言情劇的皮,那哪算歷史劇。”
吳玉點頭道:“其實蕭笑生拍的刺圣制作已經是非常精良的了,劇本也合理。”
“合理個屁喲。”
田安邦一臉不屑:“現在女娃子的女權主義都體現在電視劇上了,是,電視劇現在就女娃子看得多,所以市場迎合嘛,但別說那是歷史劇,那叫后宮爭霸偶像劇,現在時興的什么大女主劇,要真是大女主也就算了…可這不是變種了瑪麗蘇劇嗎?反正男人都是巴子,頭都被驢B夾過,腦子不要了就要女人,心甘情愿幫女人上位,在那個時代,掠奪權力?女主的手段我是真看不出來!合理?吳玉你平心而論,我們老爺們這么耿嗎?”
“行啊老田,你還真是人老心不老,還知道瑪麗蘇啊。”吳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你這話可別被蕭笑生聽見。”
“聽見我也這么說!”田安邦憤憤不平:“現在電視劇就是一盤生意…歷史不要了,邏輯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要愛情,娛樂到底,老祖宗的智慧和觀眾的腦子被一起糊在地上!”
“本來就是一盤生意。”吳玉只能嘆息:“曹一方也給我發了一份劇本,也是一樣的問題,他寫了一部諜戰劇,寫的那叫一個細致,分鏡頭劇本都寫了不少…但是柳盟告訴他,沒人愿意投資。”
“啥玩意?”田安邦很感興趣,睜大眼睛問道:“他會寫劇本?他還會寫劇本?有機會能…能給我瞅瞅不?”
柳盟沒二話,從肚子上拿起另一本稍薄的劇本,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