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日,周五,下午10:00,以演員之名第十一期導師團戰賽,開始準備錄制工作。
一般來說,這個節目上,許多坐席都是江東電視臺內部人員占了,但今天有不少粉絲托關系搞到了票,來現場觀戰,一方面當然是因為這一期開始更為激烈的導師團戰賽,許多被眾演員演技圈粉的小粉絲們,特意來他們所愛的明星。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從這一場開始,每次都會有兩名助演嘉賓來到這里,電視臺的策略的確沒錯,這次請來的兩位嘉賓都拉到了不少人氣。
消息放了出去,這兩人一個是人紅戲不紅的萬黎,這姐們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長得清麗脫俗,有種難能可貴的恬淡氣質,先前剛跟薛衛東一起撲街了一部白袍戰神,如今又在籌拍新劇。
作品也不少,但質量并不高,靠各種街拍活在大眾的視野里。
另一位就是近年來爭議最大的視帝,曹一方。
觀眾席的粉絲里面,有三分之二是沖著他們倆來的,還有三分之一來命定的冠軍張揚,他這人性格頗有棱角,有棱角就有魅力,在適當的炒作之下,人氣飆升得極快。
此刻張揚滿腦門子冷汗,躲在錄播間外的樓梯口,努力的背著劇本臺詞,生怕自己一會兒一緊張連詞都忘了。
“你一個人在外面干嘛?”崔觀海今天穿的像個干練的白領麗人,一身雪白到發亮的小西裝,瞪著一雙恨天高走了過來,她是張揚這個組的導師。
張揚緊抿著唇:“我再背一背…時間太緊了…時間真的太緊了!”
崔觀海看他狀態不對:“你怎么回事,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
“你怎么出了滿頭的汗?”崔觀海在外地拍,今天早晨才下飛機,這幾天也沒來看他們彩排:“這出戲我看過,有點難度,但對你來說也不至于這么難,你要是身體不舒服你一定要說,不然…”
“我真的沒事!我就是需要點時間!再準備一下!”
吼了一嗓子,張揚冷靜下來:“對不住啊觀海姐,可能最近壓力有點大。”
崔觀海蹙眉,看他這么煩躁,心知自己也幫不了他,只希望一會兒臺上表演時,不要出狀況就好。
張揚一直是她很欣賞的一個演員,人雖然有些傲氣,但演技扎實,甚至有時候演戲到有點魔癥…不瘋魔不成活,有些天賦,又愿意下苦功鉆研的人,老天爺終究不會辜負他們。
她只好道:“行,那你快點進來吧,節目組要幫我們拍幾組討論方案的鏡頭。”
“好。”
“對了,我還沒問你呢。”崔觀海走了兩步,回頭問道:“曹一方排練狀態怎么樣?那角色就不是給他的,硬是給要去了,你演的時候別受影響,有時候對手如果壓不住角色,你就當自己唱獨角戲就行了,別努力往下去夠,導師要看的是你的表演,知道嗎?”
“知道。”提到他,張揚心底越發焦灼,忍不住想解釋一句:“他…他…其實他…”
“哎!”崔觀海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然后做了個手勢,兩指對著他的眼睛,然后又對著自己,目光灼灼:“平常心OK?”
張揚平復了一下,在心里給自己鼓了鼓勁,露齒一笑:“OK!我是最棒的!”
節目正式開始之前,要做很多準備工作,很多候場的鏡頭要拍攝,演員們就算早已經討論好,也要再裝模作樣的拍攝一邊談論劇本和修改的過程。
助演嘉賓則不用參與,保持神秘感嘛。
曹一方從清晨就一直在化妝,一直到現在還沒搞定。
兩個化妝師在他臉上忙活,抹上一層又一層不明膏狀物體,上臉后干巴巴的繃得很難受,他閉著雙眼,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嘴巴又動了起來。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嗓子像卡了一口千年老痰,堵著了氣口,導致他一聲比一聲衰弱,眼看著就要斷氣。
兩個化妝師小姐姐對視了一眼,她們今個都有點心里發毛,不知道是因為曹一方從頭到尾都沒跟她們說話,還是因為他這種古怪的吊嗓子方式。
果然演員都是神經病…
今天就兩組對決,第一組是導師徐澤的戰隊,這家伙是港島人,斯斯文文的臉上常年掛著微笑,本來看著挺討喜的,但他早期演的卻都是變態角色,于是追憶過往,再看如今,就頗為滲人。
萬黎這個助演嘉賓發揮得很好,完全沒有搶半點風頭,很自覺。
也毫無存在感。
按照慣例,四位導師隨便尬夸了幾句,就讓他們下去了,連吃瓜觀眾都看得出來,徐澤這一隊不輸都沒天理,題材是不錯的,借用早期港島一部警匪篇的劇情,想演出臥底的艱辛和痛苦。
但很愉快的演崩了,舞臺上一片凄厲尖叫,仿佛身處屠宰場。
第二組就很有意思,跟他們打了個大反差。
崔觀海組選擇了歷史題材,三國演義。
當張揚他們穿著漢代服飾出現在舞臺上時,強大的氣場一下子就讓觀眾完全安靜了下來。
前半段幾乎是張揚飾演的曹丕獨角戲,編劇強行把各種情節濃縮在十五分鐘之內,導致張揚演的很匆忙,但他也沒有辜負節目組的青睞,前半段酒局試探司馬懿,設計毒殺曹沖,甚至到最后他獨自站在舞臺上,在一束凄冷燈光中,獨自祭奠他的沖弟時,那種恐懼和怨憤之情都表現得極好。
現場觀眾幾乎都被他代入了情境之中,都忘了按照慣例默默吐槽傻X編劇。
直到…
那一聲畫外音響起。
“魏王令殿下即刻入宮。”
張揚這時還跪在地上,聽到這話,他渾身一顫。
徐澤偷偷得對旁邊崔觀海笑著說:“演的真好,真的像是被嚇到了,這小子有靈性。”
崔觀海開心的笑,毫不掩飾:“所以你輸定了。”隨即她馬上斂起表情,因為他擔心接下來出現的人,會破壞張揚好不容易利用這十分鐘時間,在小小舞臺上,營造的歷史厚重感。
舞臺上燈光驟然熄滅。
隱隱可以看到工作人員在走動,搬運物件。
張揚站在一旁,清清楚楚的看到黑暗里,一個寬袍大袖的白發之人,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緩緩的走了過來。
他額頭又開始冒汗。
燈光亮起,舞臺正中擺了一張軟塌,其余布景并未怎么變化。
軟塌上有一蒼髯白發的老人,著一身玄黑大袍,低垂著腦袋,閉目而坐。
除了導師有所心理準備,觀眾們都有點愣神,他們在仔細的辨認這人是不是曹一方。
只能是他了。
張揚動作到位,深深作揖:“兒臣拜見父王。”
安靜。
過了片刻,當曹操的聲音出口時,所有人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拖出去,斬了。”
依舊沒睜眼。
老邁孱弱,卻殺氣森然。
崔觀海深深蹙眉,她身體前傾,想看清楚這曹操的臉…這樣蒼老的聲音,真是一個二十多年輕人發出來的?
觀眾席上眾人也是這么想的,他們仔細的去辨認,這個老年曹操到底是不是曹一方演的…化妝化得看不出痕跡來,聲音也完全不像。
這就是個老頭子啊!
張揚雙膝一軟,慌忙跪地,他也是拼了,整個人異常用力,再也不壓抑心中的恐懼,對曹操的恐懼,還有…對曹一方的恐懼。
這讓他整張臉都在顫抖:“父王…兒臣…兒臣做錯了什么?”
曹一方撐著身形,坐在榻上就像一座巍峨大山,這里沒有鏡頭特寫,要讓所有人感受到壓力,他也必須用整個人,整個肢體做出最強勢的表達。
他用了一半的精力,去相信自己就是曹操。
還有一半,用來控制。
蓄勢已久,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觀眾看不清,他是給張揚看的。
那是一雙布滿了血絲的渾濁老眼,眼神里殺機如實質,那是幾十年戎馬功勛,幾十萬累累白骨,他用這樣的眼神,去看著這個心如蛇蝎的親生兒子。
“你弟弟曹沖,是你殺的,我早知道了。”
曹一方氣息很是不穩,一句話好幾次換氣,越是如此,導師席的四位就越是覺得不可思議。
張揚慌忙抬頭看他,心思已經有些亂了,他覺得接不上,他不知道該怎么接,頻道不對,節奏不對,哪里都不對!
自己夠不上去!
“沒有!父王!我冤枉!兒臣冤枉啊!”張揚不虧是厲害的演員,秒秒鐘就從驚慌失措,進化到了聲淚俱下。
崔觀海嘆了口氣,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一個演員在被壓戲的時候,往往會爆發出情緒來,用情緒來強行接戲…這就像是武俠里,打不過人家就嗑藥拼命,看起來好像還能打得半斤八兩,其實早就落了下乘。
曹一方撐著大腿,努力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得,拿起榻上擺在手邊得長劍。
他的白發蓬亂,一低頭,幾縷白發就遮住了眼。
許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一個老人用如此慢的速度拔劍,居然也會讓人肝膽俱碎。
張揚聽到拔劍的現場配聲,心里已經有些感到脫力,他只能把頭伏得更低。
“兒子啊…咳咳咳、咳咳!”曹一方恨鐵不成鋼的喊了一句,拄著已經出竅的長劍,咳了幾聲,間或卻側眼,又偷偷打量張揚。
張揚伏地哭泣,一動不動。
全場死寂無聲,這會兒已經沒有人去費心猜測曹操的扮演者是誰了。
一個演員,用演技居然能給所有人,帶來這樣巨大的壓迫力…
崔觀海心里激動萬分,她是極為容易入戲的人,幾乎已經快要相信這就是曹操!臨死還在試探,試探之中,還包含著試探,那一聲咳嗽,那一個偷瞄的眼神,多疑如鬼!
她甚至毫不懷疑,如果在曹操咳嗽的時候,曹丕有任何異動,他就被這個梟雄父親一劍穿心!
曹一方緩緩的把長劍抵在張揚的肩膀上,湊近了過去,撩開衣袍下擺,俯身去看他的臉:“你還不跟我說實話?”
張揚咬牙:“我沒有做!父王要兒臣死!兒臣不得不死!但兒臣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兒臣不敢欺瞞父王!”
“嗯…”曹一方嗓子眼里,又冒出一聲沉到極點的聲響。
然后他忽然捏起張揚的下巴,笑了起來:“嘿嘿…嘿嘿嘿嘿…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