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薊國謀主所料。/
曹孟德,父子高升,名震關東。遂于兗州一地,頒布新政。《置屯田令》,《抑兼并令》,《贍給災民令》,《修學令》等,不一而足。
尤其《抑兼并令》,“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無令強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乃至舉州震動。
欲收“畝四升”田租,必行丈量土地。“戶出絹二匹、綿二斤”,必核查戶口。又令“郡國守相明檢察之”。
其用意,不言自明。
曹孟德父子俱得勢。兗州官吏,唯命是從。更加曹嵩待子許諾,將查抄田畝,分潤甄都勛貴。故朝野上下,皆樂見其成。
凡有郡國守相,未能明察,或多有放濫,甚至為大姓彰目遮掩。皆免官下獄。兗州郡國,望風去印。
便有人冒死上報不其侯伏完。伏完連夜面陳王允。
王允卻道:“聽之任之,以觀后效。”
伏完難掩憂心:“今關東初定,人心不穩。曹孟德苛政嚴法,恐激民變。‘下觀秦之所以滅者,嚴法刻深,欲大無窮也’。”
“無妨。”王允言道:“兗州四百萬眾,卻無人可用。換作老夫,亦如孟德這般。”
“只是,只是…”伏完,欲言又止。
見伏完仍未醒悟,王允遂密語相告:“合肥侯雖遠走江表,然關東殘黨猶存。宜借孟德之手除之。”
“原來如此。”伏完這便醒悟。如王允所言。關東豪右,同氣連枝。尤其二袁,出身汝南豪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及天下。曹孟德雖一戰而勝,將合肥侯逐去江南。然關東大地,究竟遺留多少遺老遺少,猶未可知也。
王允又道:“我已傳語孟德,無真憑實據,萬勿濫殺。君侯,當佐之。”
“喏。”伏完領命自去。
有伏完輔佐,曹孟德行事,當無大礙也。
王允號王佐之才。焉能不知,關東大地,癥結所在。話說,關東豪右大姓,兼人并土,壟斷江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光武中興,二百年積重使然。先前,吏治尚存。仍時有忠臣義士,披肝瀝膽,以死相搏。故豪門大姓,不敢恣意。尚知收斂。更加宦官專權,把持朝政。為天家忠狗,豢養無數爪牙鷹犬。多有豪強大姓,因與宦官爭權奪利,而滿門橫尸。更有如勃海王劉悝,身死國滅。于是,外戚、宦官、士族,三足鼎立,互相掣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各有勝負。無有一枝獨秀者。
奈何一場黃巾逆亂,將舊有秩序,悉數打破。先有新帝阿閣兵亂,誅十常侍過半。累及洛陽勛貴慘死無數。續有大將軍何進,再誅十常侍。洛陽十萬黃門,十不存一。待董卓專政,黃門、外戚,士人,皆已式微。更加關東群雄,另立新主。與洛陽相抗。為籠絡關東,合肥侯命二袁,大肆賣官。關東郡縣長吏,皆被豪右弟子朋黨占據。上下沆瀣一氣,吏治蕩然無存。
至此,重重加身枷鎖桎梏,自上而下,悉被打破。再無掣肘的豪右大姓,如洪水猛獸,張開血盆大口,享用這場末世狂歡,饕餮盛宴。
“吃人不吐骨頭”。
塢堡連橫,遂成毒瘤。
少時,薊王隨恩師南下平亂。質問豪強黃穰,我家待你如何。
黃穰亦慨嘆,漢家待我何其厚。
薊王又問,待你既厚,因何要反。
黃穰又答,無它,膽肥耳。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之所以膽大包天,除去利益深厚,不忍輕棄。更因舉目四望,未見其害。只見其利,未見其害。何也?
百里之地,一家獨大,無敢相爭乃其一。手眼通天,長袖善舞,官吏皆為朋堂乃其二。籠絡山蠻,收為己用,凡有循吏相逼,便裹挾山蠻揭竿而反乃其三。朝廷為行羈縻,唯將循吏調離,再悉數免罪,以為安撫。如此多管齊下,久成宿賊。為害一方,魚肉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此時關東豪右行事,便與黃穰,如出一轍。
于自家塢堡,放眼望去,所有皆豪強,良田似無垠,塢堡如林立。只見其利,未見其害。自以為,天下皆如此般。
曹孟德所為,便是“曉以利害”。
試想,先前合肥侯命二袁,大肆賣官。關東吏治廢弛,可想而知。《抑兼并令》既出,郡國守相,不監守自盜,已是萬幸。如何能明檢察之。
官員督辦不立,亦在曹孟德預料之中。
這便將一眾貪官污吏,悉數解職下獄。再委任循吏,再接再厲。
首當其沖。入豪強塢堡,清點人口、田畝。
堡中積谷成山,奴仆成群。筆筆皆出不義之財。俗謂“財不露白”。如何敢大白于官吏當面。
逼急,舉家逃回。吊橋高懸,斷絕內外。
又遣鄉黨親朋,暗攜重禮,四處游說。欲破財消災。
不其侯伏完府前里道,接車如龍。只因伏完為人和善,交友廣泛。然茲事體大,伏完豈敢徇私。又恐為人詬病,遂夜開角門。輕車簡從,赴太師府陳情。
王允笑道:“但收無妨。”
“太師何意?”伏完伏地驚問。
“不義之財,于我如浮云。我輩又豈為浮云蔽目,不見泰山。”
伏完目瞪口呆:“卑下,‘兩豆塞耳,不聞雷霆’也。”
王允撫掌而笑。
俗語謂“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事若不成,還需原數奉還。此乃為官之道也。然王允卻言,不義之財除外。伏完久歷官場,宦海沉浮。至今尚不得其解也。
輕車出府,心意難平。這便又轉去尚書臺。
桓典勤于政事,常居尚書臺。今日亦不例外。
聞伏完深夜到訪,心知事大。桓典遂起身下榻,整衣出迎。
共入偏殿。
伏完遂以心事求問。
桓典長笑不語。
“求令君,不吝賜教。”伏完肅容下拜。
窺其心誠,并無二心。桓典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君侯不聞孫破虜,‘義販飛云’乎?”
伏完如何能不知:“時孫破虜討平吳郡巨賊,得財億計。遂販來飛云艦隊。并自言‘普天之下,能將不義之財正當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
桓典輕輕頷首:“君侯已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