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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8 浮生若夢

  大震關首。

  司馬芝再拜而出。

  回望人群,見老母無恙,這才安心。

  母子二人,一路膽戰心驚,風餐露宿。除去在魯陽山遇白波截殺,途中亦有頗多蟊賊剪徑。入隴右,方才得安。明知薊王座下,老母斷不會出事。然擔心卻不由人。

  “我兒面見王上否?”慈母劈頭便問。

  “今日開府議。王上及一眾家臣俱在。”司馬芝點頭答道。

  “王上授吾兒何職?”慈母再問。

  “隴右貲庫令。”司馬芝再答。

  貲庫大名,饒是慈母亦知曉:“此乃重任。可比…武庫令否。”

  武庫令,掌軍器,秦官。延至兩漢,屬執金吾。

  “如母親所說,秩同武庫令,秩六百石。”

  “我兒竟得食六百石高俸。你父九泉之下,當可瞑目。”慈母終于灑淚。

  本以為,三百石城長足矣。豈料竟比一州刺史。月谷七十斛,一年八百四十石。折二十五萬二千大錢。加春臘二賜,年俸過五十萬。如此高俸,豈能不令慈母喜極而泣。

  “我兒為何獨出?”忽心生忐忑,母親急忙拭淚。

  “乃因牽掛母親,故而先出。待府議畢,蓋長史便會相見。”司馬芝道出原委。

  母親已從旁人處,知曉了許多事:“聽聞授官,多為二位從事中郎。為何獨我兒換做長史?”

  “四百石以上,當由幕府長史出面。”答話之人,正是告訴母親許多事的“旁人”。

  母親笑道:“此乃濟陰董君。”

  “定陶董昭,字公仁。”那人先行禮。

  “溫縣司馬芝,字子華。”司馬芝肅容回禮。

  “董君,亦不辭千里,來投王上。”芝母又笑。

  “豈料早來,明日方開館。”董昭年近而立,有長者之風。舉族來投,今皆暫住客舍。

  “芝,亦早到。”司馬芝言道。

  芝母道:“先前我已與董君明言,乃道童出館,高聲詢問‘魯陽山孝子’,方得以早一日入館。”

  “四海館長,姓左名慈,字元放,乃廬江高人,少居天柱山,研習煉丹之術。明五經,兼通星緯,學道術,明六甲,傳言能役使鬼神,坐致行廚。號‘烏角先生’。”董昭嘆曰:“先前本不信。得見司馬君,方信以為真。”

  司馬芝答道:“神鬼之事,敬而遠之。芝身受王上大恩,自當以死相報。”

  董昭肅容行禮:“司馬君豁亮正直,必是純臣也。”

  “不敢。”司馬芝亦回禮。

  “司馬令君。”便有佐吏來喚:“蓋長史車駕已等候多時。”

  “母子二人,多有不便。”司馬芝答道:“請長史自去,芝稍后便到。”

  “長史言,無妨。王上已為君母,備下幕府車駕。可一同前往。”佐吏又道。

  “如此,芝深謝。”司馬芝遂扶老母下車,走向關首。又回身向董昭告別。

  董昭亦長揖回拜。

  貲庫令秩六百石。與州刺史同。刺史尊“使君”。貲庫令尊“令君”。時下并非尚書令專稱。

  今漢“雖置三公,事歸臺閣”。事實上。大長秋曹節所兼領的尚書令,論品秩,不過一千石。職輕卻權重。然,賈詡卻稱其為“老大人”,而非“老令君”。究其原因,宦者,天家之奴也,又豈能稱“君”。

  稱謂,當真不可亂叫。

  升平里,長史府。

  蓋勛宣讀王命:“授司馬芝隴右貲庫令,秩六百石,‘銅印黑綬’。另賜銅錢十萬,蜀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駢馬公車一輛。”

  “臣,領命。”

  長史蓋勛笑道:“貲庫令官舍,亦在升平里。待膳后,便遣人領令君前往。”

  公膳,古而有之,本是卿大夫在公朝辦事所用膳食。雄關初置,百廢待興。為節省時間,隴右官吏一日三餐中,午餐為公膳。由幕府統一配給。設于大震肩關內的“幕府官廚”,類比“長安廚”。置“廚令”、“廚丞”、“庖正”、“庖宰”等,負責大震關城上下,所有官舍公膳的統一配給。

  “長安廚令”,官名。前漢置。屬京兆尹,秩比千石,主帝王出巡,離宮別館飲食起居事宜。今漢仍置,減為六百石。

  幕府廚令,亦是六百石官。

  “謝長史。”司馬芝再拜:“容下官安頓好老母。”

  “無妨,可與我母同食。”蓋勛笑道。

  “如此,多謝長史。”司馬芝三次行禮。

  蓋勛不禁感嘆:“為一膳,子華已施三禮也。”

  “一膳三禮”,遂成典故。

  蓋勛與司馬芝,頗有些相見恨晚。首陽山舍身護母之事,亦漸為人所知。為人清廉忠直,不徇私情。將隴右貲庫交于他手,薊王自當識人善用。

  薊國所造官舍,皆前院辟官署,后院置精舍。二千石以上,還置中庭。重樓高閣,風景如畫。司馬芝輕車赴任,與老母安心入住官舍。

  關首,地牢。

  藥效散盡,饑餓來襲。數日水米未進的盧氏,終自夢中清醒。

  舉目四望,似身陷囹圄。竟與夢中美景,大相徑庭。昏昏然,猶不知身在何處。待意識清明,這才幡然醒悟,先時不過是夢一場。

  夢中情景,歷歷在目。榮華富貴,如夢似幻。是非成敗,轉頭皆空。

  浮生若夢,悵然若失。

  寒窗苦窯,一片死寂。唯有隔壁監牢,傳來許師婉轉嬌啼,無從疏解的喘息。四肢被鎖,進出無門。便有焚身之火,亦不得熄。如遭蟲蟻啃食,瘙癢難耐。其中苦楚,堪比凌遲。

  而隔壁盧氏,卻似已麻木如行尸走肉。七情六欲,五感全失。

  便在此時,牢門開啟。算準時機的高等女祭司,翩然又至:“該,吃藥嘍。”

  “此藥果使人‘麻醉’。”面上稍顯生氣(生機)的盧氏,啞聲言道:“只可惜,夢中縱然萬般美好,然醒來卻一切皆空。令人痛失所望。”

  “要的便是失望。”高等女祭司笑道:“一次失望,二次失望,若三次還失望。到了第四次,便成絕望。待絕望成無望。便是你重生之始。”

  “既已無望,如何重生。”喝藥前,盧氏反問。

  “此藥,便助你無中生有。”高等女祭司星眸似海,吐露玄機:“想想看。還有何心愿,未曾實現?”

  “…”湯藥入腹,盧氏目光迷離。隨高等女祭司的神性引導,一步步美夢成真。

  夢中盧氏,癡笑淚流。似已一身二主。

  沒錯。

  所謂天無二日,身無二主。只有弒殺舊主,將過去的一切,徹底埋葬,方能重獲新生。

  細細觀察盧氏表情,高等女祭司翩然而去。

  至于許師。待創傷痊愈,自有薊王施以肉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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