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鄉官吏,皆能吏、循吏、干吏。為官大風氣一旦形成。縱有個別貪官污吏想興風作浪,卻已無立錐之地。
君侯恥于蓄奴。上行而下效,臨鄉多仆從,少奴隸。
侯府多胡女。故鮮卑女婢值千金。北地郡羌人多是西羌與諸胡混血。初來時烏漆麻黑。出湯池后,各個或膚白,或多彩。以前割草放羊,烈風如刀。整日風吹日曬雨淋,時不時再吹一場沙灰。餐風露宿,生活如何能好。販來臨鄉。飲開水食粳米,住樓閣蒸香氣,不出數月,香肌美膚,吹彈可破。身價倍增,還有價無市。
太夫人有言在先。家中婦人,皆已成婚者,不可復娶。
于是,紛紛轉向家中妙齡子女。
漢羌聯姻。如漢胡聯姻一樣。臨鄉上下,樂見其成。
洛陽朝堂。
先有長安大捷,羌亂驟止。有鹿結、吐賴、莫候、疊掘、勃寒、匹蘭、密貴、提倫、越質、豆留奇、叱豆渾、大兜國、悅大堅、仆渾,十四支北匈奴與鮮卑混血部落,由輔漢將軍、西域長史,臨鄉侯代為上疏,請求內附。欲仿張掖居延屬國,請立上郡奢延屬國。設屬國都尉統領。
后有西涼刺史六百里上疏。言輔漢將軍、西域長史,臨鄉侯居延大捷。陣斬拓跋詰汾與拓跋儈,殺敵千余。俘虜數千。已解隴西之亂。正厲兵秣馬,擇日便將出肩水金關。剿滅禍亂西域的乞伏鮮卑,疏通西域商道。
陛下龍顏大悅。
羌人禍亂,危害日久。乃今漢第一大毒瘤。三輔一地,更是飽受涂炭。漢人紛紛內遷辟禍。大好河山,千里良田,皆化為烏有。北地郡又是羌人立國之地。聽聞北地羌人又反,三輔震動。
豈料雷聲大,雨點小。
剛在長安城下撞了個頭破血流。一夜之間忽又散去,再無亂軍蹤跡。
腫么回事?
上郡、北地等邊郡,皆不敢大意。生怕這股逆賊冷不丁又從何處冒出,荼毒百姓。
陛下這幾日亦十分擔心。
豈料昨日又得臨鄉侯六百里加急上疏。恩師看過,隨手遞給尚書令曹節。曹節看過,足足愣了一炷香之久,這才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溜小跑入宮面圣。
臨鄉侯上疏,文飾優美,辭藻瑰麗,一看便出名家之手。且字里行間多用春秋筆法,越是緊要處越顯朦朧。陛下一時未能盡數領會。今日早朝遂開朝議。將原文抄錄的臨鄉侯上疏,遍示百官。
陛下居高下問:“眾卿可知臨鄉侯是何意?”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互相低語,皆參不透其中關竅。卻聽司徒楊賜長嘆出列:“西域諸情,老臣已知也。”
“司徒且速速道來。”陛下大喜。
“此乃連環之策。”楊賜斟酌著開口:“此事需從鮮卑白檀戰敗,西部鮮卑逃離說起。其中最大的兩支,乞伏部和禿發部,一支亂入西域,一支禍亂河西。按照臨鄉侯的說法,禿發部乃是從北地郡破關。北地郡乃先零別種羌人盤踞處。故臨鄉侯料想,羌人與鮮卑必有勾結。于是暗留所募新軍,守備長安。又遣虎牙大營西進,截斷禿發鮮卑后路。見長安守備空虛,羌人果然逆亂,欲抄掠三輔。豈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羌人傾巢而出,部落亦空虛。便有‘著匈奴衣’胡人,反抄羌人老巢。掠走十萬部民,又縱火焚盡羌人家園。羌人無家可歸,又無處報仇。一夜兵散,皆投奔臨近部族而去。北地郡長城沿線一片焦土。再無羌人為禍。”
這些,上疏中寫的清楚無誤,陛下都能看懂。
問題是:“‘著匈奴衣’胡,究竟是何人?十萬羌人,今又歸何處?”
楊賜微微一笑:“不久前,臨鄉侯代‘鮮卑十四部’上疏,請立‘上郡奢延屬國’。奢延與北地毗鄰。臣料想,‘鮮卑十四部’必與此事脫不了干系。至于十萬羌人歸處,臨鄉侯自當一清二楚。”
陛下點了點頭:“所以,‘著匈奴衣胡’,必是‘鮮卑十四部’。抄掠來的羌人,此時正在鮮卑營中。”
“陛下圣明。”楊賜這便入列。
陛下天資聰穎。又深諳經商之術。略作思量,仍覺此事云山霧罩。利益關切,所得所失,皆看不清楚。抬眼掃過,這便雙目一亮:“盧尚書。”
“臣在。”盧植穩穩出列。
“臨鄉侯乃門下高徒。不知盧尚書又如何看待?”
盧植躬身道:“正如司徒所言,乃驅虎吞狼,連環之策。”
“如何驅虎吞狼?”陛下立刻抓住重點。
“虎狼者,正是鮮卑、東羌、匈奴、烏桓等異族。臨鄉侯以利相驅,先用富庶長安驅使羌人傾巢而出,又以十萬東羌老幼,驅‘鮮卑十四部’抄掠羌人家園。到此時,驅虎吞狼已成一半。”
“那另一半又當如何?”陛下問道。
“另一半成功與否,全在陛下。”盧植答道。
“在朕?”陛下急忙追問:“盧尚書且細細道來。”
“若陛下準臨鄉侯所請,設立上郡奢延屬國。將‘鮮卑十四部’安置在奢延水沿岸。便等于在上郡羌人后背,放一只猛虎。可隨時切斷北地、上郡、五原諸羌的勾連。且有抄掠十萬羌人之事,羌人和鮮卑,必心生間隙,不能互融。此乃其一也。”
“其二呢?”陛下再問。
“其二便在北地郡。”盧植頓了頓道:“將羌人家園盡數焚毀。并非泄憤。而是刻意為之。眼下雖寸草不生,一片焦土。然只需數場春雨,便會綠草如茵。羌人以為禁地,避恐不及,盡數遠離。若再將禿發鮮卑遷入羌人故地,在北地郡另立鮮卑屬國。則驅虎吞狼計成矣。”
文武百官紛紛領悟。
“原來如此。”司徒楊賜這才幡然醒悟。
陛下也懂了:“在沆瀣一氣的東羌背后,埋下兩頭鮮卑猛虎。此便是‘驅虎吞狼’。”
便有人出列:“若羌胡勾連,為禍更甚。”
陛下搖頭:“‘著匈奴衣胡’抄掠十萬羌人家小,如此滅族斷種之血仇,如何得解?雖無實據,卻間隙暗生。我若是羌人,亦不會對鮮卑假以辭色。如此一來,羌人如何敢再興刀兵。不怕家小再被‘著匈奴衣胡’盡數掠走?哈哈哈,妙極,妙極!”
“陛下圣明。”百官高呼。
陛下欣然一笑:“三輔東羌既定。等于斷河西羌胡一臂。西域還有一支乞伏鮮卑。怕是臨鄉侯用來對付河西諸羌的吧。”
盧尚書正欲開口。忽聽有人高喝:“臣(彈)劾臨鄉侯,禍國殃民,大不敬之罪!”
話音未落,落針可聞。
陛下聞聲抬頭。不禁一愣:“劉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