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感覺一陣臉熱,實在是太他娘的打臉了。
本來他還滿腦子的算計著要踢多少人,甚至為此還專門拉下臉,給蘇爽打了聲招呼,請蘇爽幫忙安排一下這些人。
而現在可好,他還沒說踢人,人家就先把他給踹了,這不是打臉又是什么?
這說明人家壓根就瞧不上他方辰,看不起他一個私企老板,更不愿意為他這五斗米折腰。
“我沒把他們給攔下來,你不怪我吧?”鄧軍神情疲憊,緩緩的說道,仿佛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快十歲一樣。
“這哪能怪您,人各有志,走了也就走了,無所謂的。”方辰悻悻的擺了擺手說道。
他剛才只是陷入了老板被員工炒魷魚的情緒中,覺得有點丟人和被打臉而已。
但絕不是為這幫人走了而感到可惜。
說句不好聽好,這幫人自己能把自己給調走,那真是走的正好,他既省事又省心,走遍世界恐怕都再也找不出這么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好事了。
大家日后見面了也不會尷尬,甚至有良心點的,還會覺得對不住他方辰。
不管怎么說,總比有人在背后罵他娘來的好。
如果舍去臉面不談,方辰恨不得敲鑼打鼓,披紅戴綠,給他們一個個的帶上大紅花,歡送他們離開。
所以說,他怎么會怪鄧軍呢,要是鄧軍真把這調令給他攔下來,那他才是坐蘿卜那。
人家要走,鄧軍不讓走,他要是再攆人,那就是打鄧軍的臉了。
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鄧軍語氣遲緩的說道:“你也別怪他們,他們吃了一輩子的公家飯,一下子讓他們變成私企員工,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連個組織都沒有了,他們接受不了。”
方辰的神情一下子變的沉重起來,說實話,他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
這些人在國企老大哥干了一輩子,先天性就瞧不起私企,有這種想法在此時并不是什么罕見,蹊蹺的事情。
甚至說此時像電話設備廠的例子,那真是海了去了,就這個年代,別說這些中高層干部急著要調走,但凡有點門路的,能調走的都調走了,其態度之堅決,之舍生忘死,之不惜一切代價,真不亞于當年知青回城。
國企給予人的安全感,是私企比擬不了的。
甚至說個不好聽說,就連方辰這些當老板的,都是提著腦袋在做生意,底下職工那就更不用說了。
如果不是放開戶籍管制,大量農民進城,這私企有一個算一個,能成的沒幾個,甚至可以說華夏就不可能產生私企這樣的名詞。
方辰拍了拍鄧軍的肩膀,“我能理解,真能理解,之前我還跟蘇書記說,讓他幫忙安排一批干部的。”
聽了這話,鄧軍突然一愣,然后直勾勾的看著方辰。
過了許久,鄧軍幽幽的說道:“那這么說,這些人是走得好了。”
方辰頓時一臉的尷尬,剛想張開嘴解釋兩句,卻被鄧軍直接打斷了,“我知道你瞧不上他們,不過你的確也應該瞧不上他們。”
這下方辰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想寬慰鄧軍兩句,但卻不能昧著良心去夸這幫人吧,在他看來,電話設備廠搞成這樣,這些人是要負責的。
“電話設備廠落到現在這樣的境地,他們有責任,但我更有責任!我明明知道他們的路子已經走歪了,甚至已經到了混吃等死,碌碌無為的地步,卻不去糾正,我的責任其實更大一些!”鄧軍擲地有聲的說道,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絲的淚花泛起。
方辰沉默了,他這下真不知道該如何的勸解鄧軍。
電話設備廠衰落的原因,時代變革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顯然則是人,甚至按照他一貫的觀點,人的重要性遠超于其他。
正所謂兵無將而不動,蛇無頭而不行,一只綿羊帶領的一群獅子絕不能戰勝一只獅子帶領的一群綿羊,那么一個企業人不行,顯然就是帶頭人不行。
電話設備廠的帶頭人是誰,自然是這些干部,如果追根究底的話,那就是鄧軍。
但方辰真的不忍苛責這樣一位,已經六十多歲,一輩子心血都耗費在電話設備廠,苦苦支撐著電話設備廠的老人。
電話設備廠的衰落,的確跟鄧軍沒有跟得上時代的浪潮,思想古板,不知變通有很大的關系。
但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他可能跟得上現在日息萬變的時代浪潮嗎?
就是用腳指頭想,他也不可能跟得上。
至于說,方辰對電話設備廠的這些中高層干部為什么如此的不屑,其原因就在于,他們還年輕啊,鄧軍跟不上,他們如果肯努力學習思考的話,他們是能跟得上的。
并且他們讓這樣一位本該享受晚年清閑生活的老人,去擔起這四千人生計的重擔,他們就不覺得羞愧嗎?
這次鄧軍如此堅決的要把電話設備廠交給他一點來看,鄧軍其實并不攬權,如果真是后繼有人,他真不會一直把持著這個廠長的位置。
甚至方辰更加心疼前世的鄧軍,說個不好聽話,前世鄧軍恐怕是活活熬死在廠長這個位置上的,他為電話設備廠的確是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愛廠如家,愛廠如命。
“行了,不說這個了,你知道我干了一輩子通信,什么時候覺得最光榮嗎?”鄧軍緩緩說道,眼中仿佛有一道刺眼的光芒迸射而出。
方辰輕輕的搖了搖頭。
“東方紅一號上天的時候。”鄧軍沉聲說道。
方辰一臉的茫然,他有點鬧不清,東方紅一號上天,跟鄧軍干了一輩子通信感覺最光榮有什么關系?
鄧軍抬起頭看向了天空,喃喃自語道:“當時東方紅一號上天的時候,全國的衛星觀測站,他們的指揮通訊和數據傳輸,都要依靠電線桿拉明線來完成,有一根電線出事,全部通訊都會中斷,并且你要知道東方紅一號衛星發射任務,占據了全國百分之六十的通訊資源。”
“為了保證東方紅一號的順利發射,我帶著人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檢修了洛州所有電線桿上的通訊電線,并且握著槍在電線桿下面一直站著,直到宣布發射任務圓滿成功,那時我確切的感受到了作為通信人的驕傲和自豪,感覺我們在為國家,為民族作貢獻。”
方辰輕輕的點著頭,鄧軍這么一說,他想起來了這段歷史,他以前還在電信局的時候,有人給他講過。
尤其是最后一段,當時為了保證電線桿不受破壞,全國幾十萬民兵手持鋼槍,一個接一個的,守衛著每一根電線桿。
可以說電線桿從南到北,縱橫數萬里,多的數都數不清,但卻保證了有多少電線桿就有多少的民兵,有一根電線桿,就有一個民兵。
而這其中,像鄧軍這樣的通信人在背后更是付出了巨大的艱辛,做出了不朽的貢獻。
“我老了,能力不行,還跟不上時代,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讓電話設備廠活下去,但我希望你不僅讓電話設備廠活下去,更能為華夏通信行業做出一份貢獻,我也相信你能為華夏通信行業做出一份貢獻。”鄧軍緩緩說道。
聞言,方辰再次沉默了,他的腦子有點亂。
說實話,他做不到像鄧軍老一輩人這樣的純粹無私。
他即便就是把朗訊他們從華夏攆出去,甚至把電話設備廠帶領到世界第一,其根本的目的,大多只是他想這么做而已,絕談不上是為國家,為民族做貢獻這么崇高的目的。
在俄羅斯吧,有人夸他,尤其是葉玲娜說他是什么莫斯科人的救星,大好人,上帝派來拯救俄羅斯的天使,他厚著臉皮,也就認了,不要臉也就不要臉,反正那是莫斯科,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好也罷,壞也罷,他問心無愧就得了。
但這畢竟是華夏,他多少還是知道羞恥這兩字怎么寫的。
過了許久,方辰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大概是他長大了吧。
鄧軍銳利的眼神仿佛能看破方辰的內心一般,拍了拍方辰的肩膀,直接說道:“行了,別想那么多,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又是為了什么,但你只要做了,那就是在為國家,為民族做貢獻。”
方辰神情有些微妙的看了鄧軍一眼,“這么崇高的事情,在您嘴里,怎么變的這么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鄧軍瞪了方辰一眼,“不管是你,還是誰,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損害國家利益,那就是為國家,為民族做貢獻。”
方辰聳了聳肩,一臉無奈的說道:“行,您老說什么都對,走,這大中午的,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我請您吃飯去。”
看著方辰沒正行的樣子,鄧軍狠狠的瞪了方辰幾眼,但還是被方辰強拉著去飯店吃了飯,算是慶祝方辰收購電話設備廠收購成功。
中午吃完飯,方辰在鄧軍的強烈要求下,來到了電話設備廠電影院,或者說是大禮堂,召開了全體職工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