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中央放置著的碳爐里邊火苗騰躍,上邊鋪著張早已灼燒過不知道多少次的黑灰色鐵網,幾個錫紙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盒子擺放在上邊,里邊放著各色食材,蒜末混著尖椒的醬料鋪滿,“滋啦”聲響中,香味撲面而來。
啤酒飲料蓋子起開,冰涼的瓶聲上結滿了水珠,祝覺往嘴里塞了塊大肉,只是咀嚼兩下就囫圇咽了,仰脖子灌兩口酒,發出愜意的低呼。
目光在周圍的食客身上轉了一圈,大都是松垮襯衫和寬松短褲的搭配,三五人聚在一起高聲談笑。
轉回到身前這人身上,祝覺蹙起眉頭問道:“老付,你怎么跟......祥豐餐館混到一起去了?”
祝覺不太清楚“義盟”這個稱謂在五年后的今天是否還是各地政府的違禁詞,所以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的改了口。
沒錯,這次在深港區跟祝覺接頭的正是他很早之前在鄴城東部老城區認識的修理鋪老頭,盡管已經多年沒見,但對于祝覺的記憶來說,其實也就是半年多而已,他的面貌并沒有變化多少。
而面對著突然出現的故人,要說不驚訝那是假的,祝覺之前還想過付英雄會不會已經死在五年前的鄴城大災難中,誰知看他眼下這模樣,似乎過的相當滋潤。
“鄴城沒了,我的身份和家底全被那些雜種似的怪物毀了,聯邦政府可不會管我這種老頭的死活,而我又是個不想虧待自己的人,碰巧撞見祥豐餐館招人,那就去試試唄,我的手藝你應該清楚,以前是沒什么追求,所以才開了個修理鋪打發時間,后來嘛......混的還算不錯。”
伸出指頭抹去臉頰上的蔥花,付英雄簡略的說著自己的經歷。
“呵,屁話,當我是傻子么,一個能夠改裝政府秩序腕表的家伙,在東部老城區當修理工,你以為自己是什么歸隱山林的高手么,更別說還拐彎抹角的想讓我幫你去弄精神污染源怪物的軀干,莫非你修的那些摩托發動機都是生化驅動,非得裝個怪物心臟才行?”
對于付英雄的解釋,祝覺嗤之以鼻,事實上當初還在鄴城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老頭恐怕不簡單,只是沒什么利益糾葛,偶爾還得仰仗他幫著自己做些裝備,所以沒去刻意的探尋而已。
“哈哈,五年沒見,沒想到你還記得。”
有些尷尬的喝了半杯啤酒,接著說道,
“我承認,當時我就跟祥豐餐館有合作......只是合作而已,后來鄴城出了事,我沒地方去才選擇加入他們,畢竟在這個時代,我們這些戰斗力幾乎為零的技術人員總歸還是要有靠山的,否則就算是裝了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卻連幾個玻璃燒杯都買不去,那就是毫無意義。”
“嗯,說的有點道理。”
隨著精神污染源怪物的不斷出現以及社會秩序在某種程度上的崩壞,沒什么靠山或是組織的民眾無疑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這一點即便是祝覺也沒法否認。
“既然你覺得我說的話有道理,那要不要到我這邊來做事,我保證,祥豐餐館這邊的福利待遇還有餐館的和諧氛圍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瞥了眼祝覺的神色,饒是心里知道可能性不大,付英雄還是勉強開口問了句。
沒辦法,祥豐餐館的掌柜可是非常看好這個年輕人的,五年前容夏城事件后,滿腦子都是想讓他成為餐館一員的想法。
“我現在可是曙光城考古協會的顧問,導師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學教授,好歹也是上流社會的一員,每天坐在辦公室里喝著飲料唱著歌,你讓我放棄這個身份去餐館打工,可能嗎?”
翻了個白眼,祝覺沒好氣的反問道。
“考古協會顧問?”
對于祝覺,付英雄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當初在東部老城區的時候他可沒聽說祝覺自學了這方面的知識。
“那個教授欠我一個人情,就跟你剛才說的一樣,想要在這個社會上立足,總是要給自己找個靠山的......其實你是什么勢力的人我并不關心,我在意的只是之前讓你們幫忙制作的進化藥劑,到底完成了沒有?”
詢問付英雄與義盟之間的關聯只是祝覺下意識的行為而已,懶得繼續在這些話題上糾纏,祝覺試圖將談話的中心扯回到進化針劑上。
“當然,時隔五年的電話,要不是你曾經在容夏城干的事情讓我們承了你的人情,說不定陳慶直接就給掛斷了。”
屁股往后挪,連帶著底下的塑料椅子跟地面“嘎吱”摩擦,就在祝覺以為付英雄要把東西拿出來的時候卻看到付英慢吞吞的從短褲口袋里摸出個皺成一團的黑色塑料袋。
“你把藥劑裝在這種塑料袋里邊?”
看著付英雄把塑料袋打開后跟扔兩坨豬頭肉似的扔在桌面上,祝覺看著里邊的三根藥劑,滿臉荒唐的問道。
“我要是提的是一個精巧的手提箱,你以為能輕輕松松的坐在這跟你吃烤肉?”
撅著嘴努了努附近幾個光著臂膀的紋身大漢,接著說道,
“我來的時候人家跟我說深港區這邊有潛在的幫派問題,治安不算太好,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不做點防護措施怎么行。”
“行吧,如果沒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
將塑料袋團了團塞進口袋,祝覺起身就準備離開。
“哎別急著走啊,老朋友之間好不容易見一面,留下來多玩會兒,咱們敘敘舊嘛。”
付英雄拉著祝覺的手腕,他來見后者為的可不只是送點東西,義盟還不至于連個靠譜的送貨員都找不到。
“敘舊......你跟我敘什么?”
到這時候,祝覺自然猜的出付英雄估計是找自己有什么事,以他的性子,自然嫌麻煩,起身就要走。
“能敘的東西多著呢,譬如東部老城區后來的改變,譬如五年前的鄴城大災變......我可是記得‘零’的人可是當著整座城市的人嘲諷你的工作室,那段時間的輿論,嘖嘖嘖......這五年來,怪誕工作室的視頻再也沒有出現過,說實話,以你的性格,當時應該不會躲起來吧?”
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付英雄咧著嘴,語氣略帶著揶揄的說道。
盡管跟祝覺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也通過義盟內部關注著怪誕工作室的情況,那是祝覺的心血所在,而這一份心血卻在五年前的鄴城大災變后毀于一旦,他不信祝覺不恨“零”!
他的想法是對的。
原本要離開的祝覺重新落座,姿態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的懶散,而是微微瞇起眼睛,直視著付英雄,沉聲說道:“你最好能敘出點讓我感興趣的東西,否則......這個時節,我身后那條江的水可是湍急的很!”
怪誕工作室,這是祝覺自格陵蘭島返程時知曉一切后就留在心里的疙瘩。
或許對于李青蓮和吳桐來說,怪誕工作室是他們的工作場所,同時也是他們的心血,但它對于祝覺可不僅僅是“心血”兩個字能夠形容。
怪誕工作室讓祝覺這個飄蕩在鄴城中的過去的靈魂第一次找到了歸屬感,無疑也是他在這世上為數不多在意的東西之一。
睡一覺起來,工作室沒了,朋友也不見了,那座勉強還算熟悉的城市也化成廢墟,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被抹殺,得重新注冊一個公民證......
沒什么好說的,“零”組織中的人,特別是當年出現在鄴城的那些家伙,早就上了祝覺的必殺名單!
“你確定要在這里說?”
對于祝覺的反應,付英雄相當滿意,抬手指了指遠處的江岸堤壩,接著說道,
“要不咱們還是去那兒說,要是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不用你動手,我自己跳下去,不論是空中轉體兩周半還是三五個后空翻,姿勢隨你挑。”
“就你這把老骨頭,不說別的,你要是下去后還能上來,算你贏。”
祝覺回過頭,依靠著桌臺,看著深港區的江堤,風鈴早就按捺不住的沖出去,嘴里還不忘叼塊肉排。
江岸堤壩并不是垂直的石壁,而是帶有傾斜角的亂石灘,祝覺和付英雄兩人打包了十幾份餐點,前者又提了小半盒飲料,各自晃蕩過去。
此時已經快要入夜,迎面而來的江風清爽許多,黃昏時分的橘紅色余暉灑在江岸上,遠處江面上輪渡來往,偶爾傳來幾聲隆響,近處則是有幾個肩上扛著根竹竿,手里提著塑料桶的小孩,互相打鬧著跑過,應當是剛在附近釣魚回來。
在深港區,大部分的民眾生活依舊停留在百年前的狀態,本該是有些悲哀的事情,可在祝覺看來,反倒是莫名有了些懷舊的心思,原本因為提起怪誕工作室而有些煩躁的心情好轉不少。
等靠的近了,祝覺忽然發現付英雄領他去的方向上的亂石灘中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她背對著這邊,坐在江堤上,姿勢筆挺,完全不像是一個休息路人的模樣。
刻板而又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