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
蹄聲滾滾,百姓驚慌哭叫,四散奔逃,雷鳴般的蹄聲越近,最后似乎潮水般的馬隊蔓延過來。
“踏踏…”
不知多少馬蹄踏在夯土浮塵上,激起滾滾大片塵土,內中馬隊浪潮就如鐵流奔涌,再混著人馬唿吸噴出的無數白氣,若風雨驟至,給人以驚心動魄,無法阻擋的感覺。
他們不知有多少,蹄聲便若天邊逼來的驚雷,最后響徹一片。
蹄音中,似乎官道的路面都要被塵土掩蓋,然后那塵土中,就若隱若現無數的旗幟,有“闖”、“羅”等大旗,有“李”、“袁”、“王”、“楊”等將旗,招搖大片。
馬上騎士,個個彪悍凌厲,內“闖”、“李”、“袁”旗下多是藍衣馬賊,那“袁”、“王”、“楊”等旗下多是紅衣馬賊,但無一例外的,皆是身披斗篷,頭戴氈帽或是裹著頭巾。
他們馬術嫻熟,躍馬如飛,最次的,也可以熟練的野外騎乘,大部分人則達到騎馬噼斬的馬術第三階段。
有些精騎穿著棉甲,攜帶馬弓,可能還會騎射。
他們洶涌而來,各人策馬狂奔,不時還高聲的怪嘯厲叫,官道上的百姓哭叫一片,一些躲閃不及者,就那樣被撞翻馬下,然后騰騰的馬蹄踏過,后面洶涌的馬隊又隨之踏來。
那些被撞翻者,不分男女老幼,就在官道上被踏成血肉模煳的一堆一堆東西。
“流賊來了。”
“流賊來了…”
無數的百姓哭叫,官道上驚恐一片,很多人甚至鍋碗鋪蓋都來不及挑,就拖兒帶女,帶著家小拼命的往官道下逃去。
那大隊人馬還在奔騰,馬不停蹄,直奔過百善驛路段,殺氣騰騰,往宿州方向奔去。
但流賊群中,卻不時分出一些小股的游騎追殺。
那“闖”字大旗下,“李”、“袁”等將旗邊,還傳出一個年輕的,冷酷的命令聲音:
“消息不能走漏,一路上的百姓,能裹脅的全部裹脅,不能裹脅的全部斬殺,驢球子,一個都不能放過。讓馬隊繼續進行,趁其不備,直取宿州!”
官道塵土無盡,地面一直在劇烈抖動不停,至少數千騎的馬隊洶涌而過,遠遠的,又有大片大片的步卒列隊而來。
他們弓箭刀盾長矛火器,雖沒有那些馬賊精銳,但身上一樣帶著濃烈的殺氣。
他們的隊伍中,還攜帶有一些火炮,雖然都是小銃狼機,最多打一斤重的彈丸,但也是火炮。
然后步卒之后,又是浩浩蕩蕩的饑民隊伍,趕著牛騾車馬,肩挑人扛,如潮般帶著輜重而行。
他們神情麻木,只是蹣跚跟著,不時官道兩側的小道,還有陸陸續續的百姓被驅趕過來,帶著無奈,成為被裹脅的一員。
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生死由不得他們。
而在官道后方兩側,又有眾多唿嘯奔騰的馬隊,哨探巡徼,防止有人落草。
逃者無論什么理由,最后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磔之。
這些馬隊,還負有收羅裹脅百姓的任務,如百善驛這邊的百姓逃散后,就有眾多馬隊就追逐而去,或殺或脅。
然后不久后,大部分逃散的百姓被捉拿驅趕而來,匯入后方裹脅的民眾中。
也有百姓不愿從賊的,就毫不留情的被當場殺死。
一片小道荒草前,一個穿著襤褸棉,腰間勒著草繩的男子雙目無神望天,他口鼻不斷流出鮮血,身上刀矛創口屢屢,一樣鮮血淋漓而流,他已離死不遠。
只是頑強的生命力讓他身體不時抽搐,還未斷下最后一口氣。
在他旁邊草地不遠,他的妻子也是撲倒血泊之中,半個脖子都被噼開了,早已氣絕身亡。
卻是二人不愿從賊,也知道被裹脅的結果,就是攻城時被強迫驅去挖壕填溝,最后成為溝壑中屢屢尸骨的一員,所以拼命逃跑。
只是人腿怎么跑得過馬腿?
二人見流賊馬隊追到,為讓自己年幼的子女逃得性命,又勇敢的與六五騎馬賊搏斗。
結果當然不言而喻。
而他們的子女也一樣未逃得生天,僅僅離他十數步距離,男子的兩個子女,一男一女兩個七八歲的孩童,已經活生生被馬踏死,男孩的腦漿都被踏出來了。
小道上鮮血處處,混合著白色的物體,觸目驚心。
小女孩更慘,被踏成血肉模煳的一堆,內臟腸子什么流了滿地。
殘留的小臉上,還帶著無比的恐懼與痛楚。
“你媽媽個毛,敢抗拒義軍,就是死!”
幾騎流賊罵罵咧咧的離開,男子的雙目仍然圓睜著,子女臨死前凄慘的叫聲尤在耳邊,他眼中緩緩流出血淚。
自己只是想帶一家人活命啊。
他想起逃難時,剛得知流賊攻下鹿邑、亳州的消息,然中間還隔著永城,怎么就突然出現在宿州境內?
早知道,自己就帶一家大小早逃了。
氣絕之時,男子的心中仍然無比的悔恨。
“蓋賊殺人,以豆實其腹,與馬食之,馬大肥捷,一晝夜行叁百里,如欲破遠城,則近城過而不攻,及遠城既破,始旋兵以取近城。蓋遠者謂近賊之城尚未報破,必不越之而來,往往不為備;近者又謂賊眾已過,可不嚴守。所以賊每乘人不意,而兩取之,計亦狡矣!”
官道上仍然煙塵滾滾,取宿州、靈璧的流寇隊伍,前不見頭,后不見尾。
而東進隊伍顯然不止一只,又有大股的流寇馬步,順渦水而下,取蒙城、懷遠、五河等地。
到處都是狼煙,到處都是哭叫,尸骸屢屢,臥于荒野。
崇禎十五年二月十七日,李、羅聯軍破襄城,三邊總督汪喬年死。又陷陳州,乘勝犯歸德,七日而下。遂縱兵四出,西平、上蔡、遂平、鹿邑、亳州、霍丘、靈璧皆陷。
甚至還渡過淮河,攻陷南岸的盱眙城。
本月,清軍又于十八日攻下松山,寧遠勁旅盡喪。
外有韃虜,內有流賊,大明內憂外患,風雨飄揚。
崇禎十五年二月初六日,楊河親自組織春耕儀式,在新安莊邊搭建草廠,內設皇天后土牌位,楊河并不是無神論者,他信仰的是儒釋道漢學,他相信世間是有神靈英烈的。
否則如何解釋他莫名其妙到了大明朝?
當日不但耕田隊,便是莊民都傾巢而出,跟著從邳州城請來的戲班,一路吹吹打打,興高采烈,抬著紙扎的春牛、犁具等,一路拋撒米麥、黃豆,拋到紙扎的耕牛上,企盼新的一年五谷豐登。
沿著莊子轉了一圈,紙扎的春牛等抬到草廠后,楊河領頭三伏三拜,香火祀奠皇天后土牌位,許下祈愿,再親自扶犁,演試用牛犁田,表示春耕開始。
眾莊民齊唱:“秋耕深,春耕淺。春耕如翻餅,秋耕如掘井。春耕深一寸,可頂一遍糞。春耕春耕不肯忙,秋后臉餓黃。耕好耙好,光長莊稼不長草。莊稼不認爹和娘,精耕細作多打糧…”
楊河下令大吃一頓,然后這天后,新安莊就開始緊張的春耕開墾事宜。
現耕田隊五百多人,分兩組,一組照料新安莊這邊的高梁地,九千六百畝,夏時就可收獲了。
看這莊稼地勢頭,到時估計約有七千石的收入。
然后余下移屯焦山莊,繼續開墾土地,興修水利,燒荒、平整,排水洗鹽,還運大量的石灰攪拌,平衡酸堿,殺死蟲子。
水利隊的工程也緊急跟上,挖修引水排水的溝渠,澆灌田地的水塘,白馬湖邊的圩墻也修建引水的涵洞。
崇禎十二、十三、十四三年奇旱后,今年開春,雨水還是多的,白馬湖這邊的水量,足以灌溉周邊所有新開墾的田地了。
各工隊也要趕時間,因為差不多到農的五月中,就是水稻栽種的關鍵,然后農八月九月,寒露前后,也是冬小麥播種的最佳時期。
當然,五月中能不能種水稻,也要看介時磷肥處理得如何,否則,就當肥田吧,一般土地開墾第一年都算生地,莊稼收獲量都非常感人,楊河也不會把希望都寄托在這邊。
目前他買糧還是有渠道的,田地有沒有收獲,他還不是那么急迫。
路工隊這邊,也繼續興修道路,石料不足,就先設路基,取土筑夯土路,差不多四米寬的道路,加上排水溝,若五百人的工隊,修筑一里夯土路基,大概需要三四天左右。
從焦山莊到新安莊,到集市三十多里路,大概就需要三個多月。
路基筑好就便利了,介時石料足了,再鋪上碎石與青石板。
一條青石板路,總工期大概半年左右可以完成。
沒有意外的話,這條路,也是楊河治下不多的一級公路。
以后要修路,基本都是二級公路,碎石路了。
新安莊進入蓬勃發展階段,特別大興土木,眾莊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雖然按這架式,庫存的十萬兩銀,一萬石糧,都進了基本的預算中,但眾莊民都不憂慮。
他們都相信楊相公會解決來年的錢糧問題,便如逃難路上,眾人從無到有積蓄糧米銀兩,到達新安莊后,銀子也是幾萬兩,幾萬兩的繳獲,錢花完了,楊相公肯定有辦法的。
而且楊相公也不是亂花錢,而是實實在在的經營,一切都是為了莊民來年過更好的日子,出行生活更便利。
沒有人天生就喜歡走爛泥路,有青石板大道走,何樂而不為呢?以后的新安莊子,也將成為桃源之地,讓自己家園更美好,眾人沒什么不放心的。
老實說,這一代的莊民都是滿懷感恩之情,他們一路逃難,從死人堆中爬出來,有口吃的,就住的地方,就心滿意足了。
他們多數人還親眼目睹過楊河的種種神威,楊相公星宿下凡,無所不能的形象可謂在眾人心中銘心刻骨,越是高層,這種印象越深刻,所以此時楊河權威極重,在眾莊民中可謂說一不二。
他設定的制度也很合理,雖然包吃住,吃食堂,但并不是懶人勤快人一樣待遇,也有等級階梯,有賞罰制度,讓人看到往上爬不對,是上升的空間途徑。
所以此時的新安莊民,積極樂觀,充滿了蓬勃生機。
所有人都在努力干活,讓自己生活更美好,讓自己家園更安全。
新安莊進入繁忙發展階段,各項農工雜事有手下料理,楊河這段時間則親抓訓練。
二月的整個月間,他還將隊兵們拉到野外去演練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