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順著山與河布置陣地,陣列就類似一條東西向的斜線。
一百五十個火銃兵位于陣列的最外面,分兩排掩護在盾車后,然后是兩總的殺手隊兵。
兩總四隊人,每一隊成一個小方陣,一甲十人一排,一隊五排。內一甲的刀盾手位于最前,后面是二三甲的長矛手,然后第四甲又是刀盾手,第五甲是長矛手,戰時各隊四五甲作為預備替換隊。
從西到東,從左到右,殺手隊方陣就分別是楊大臣一總的三四隊,韓大俠二總的三四隊,隊兵有二百之數。
當然,每總的左側還有各總的旗手、金鼓手、五個護衛,正副三個把總站著。
每隊的左側,亦有各隊正副隊長三人,旗手與護旗手站著。
新安莊的隊伍滿編,一隊五十五人,一總二百三十人。
對西面銅山匪可能的主攻之處就是如此安排了。
不過楊河依山傍水,地勢雖然優越,但也有幾處隱患。
東面起是連綿的大山,大股人馬不可能過來,不過北面雖也是山,但山坡平緩,派些小股精銳襲擊進攻還是可以的。
南面是河,河水也結了堅冰,河面寬更只有二三十米,匪賊極可能會越過河流,大隊人馬從南面包抄進攻。
所以北面、南面,楊河也有布置防務。
楊大臣的三隊,韓大俠的四隊,除防護正面外,也要注意兩翼,防止匪賊可能的側面進攻。
三百個隨軍好漢,楊河也將他們布置在南北兩翼,盛三堂輜重隊、崔祿擲彈隊,還有哨探隊、突擊隊作為預備隊,立在山包處,哪里危急往哪里救援。
李家樂的醫護隊,也在山包后立起帳篷,破冰燒水,準備救護傷員。
楊河這邊喧嘩布置時,遠處的煙龍也越來越近,后面還跟著眾多的步匪,黑壓壓的不知多少人。
最后,楊河更聽到轟隆隆的馬蹄聲,就見數十騎分開荒草,帶著騰騰的煙塵,出現在楊河的視線中。
楊河眺望過去,距離有些遠,看不清那些匪騎的樣貌武備,不過感覺他們跟焦山匪打扮差不多,大多頭戴紅纓氈帽,冬氈樣式,然后穿著紅衣,罩著厚實的羊毛斗篷。
看他們策在馬上奔馳的樣子,騎術頗為精湛,比見過的焦山匪馬隊更精銳一些。
遠遠的,就有一種冷酷嗜殺的氣息蔓延。
他們奔騰過來,帶著一聲聲凄厲的怪叫,聲勢奪人。
又似乎看到這邊嚴陣以待的樣子,那些銅山匪馬隊頗為驚訝。
他們放慢步伐,最后在二百步外停了下來,靜靜眺望這邊陣地。
這次領銅山匪前來的正是守留副元帥馮三益。
李青山大封元帥,便連銅山寨內都有元帥、副元帥三四個,不過前段時間各元帥被調走了三個,只余下第四副元帥馮三益留守山寨。
哨騎來報,大敗焦山莊兄弟的新安莊又跨境來剿,馮三益自然怒不可遏,除留下二百匪賊與數十個老營留守,余者傾巢而出,誓要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安莊小賊一點顏色看看。
他們馬隊奔得快,遠遠跑在步隊前面,很快離新安莊陣地不遠。
不過看對面嚴陣以待的樣子,他頗為驚訝,遠遠的在二百步外就吩咐停下來。
此時他更策在馬上,往對面探頭探腦的張望。
馮三益是個粗豪相貌的漢子,外表似乎大大咧咧,他穿著一身紅色的錦衣,外面罩的卻是羊毛與各種毛堆積的襖子斗篷,不倫不類,然后戴著冬氈,手背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棉布防寒。
不過雖然穿著很糟糕,但他魁梧的身形只在馬上穩穩策著,手上抓著韁繩,獵獵寒風襲來,竟似乎感覺不到半點寒意,顯示出百戰老匪的精銳。
在他身旁又有幾個頭目樣子的人,個個包裹得像粽子,很多人還不斷吸著鼻涕,大寒的天中,各人上下唇的須上都是白花花,有人甚至眉毛上都掛著一層厚厚的冰霜。
不過他們也穩穩策在馬上,顯然已經習慣了天寒地凍的野外生活。
舉止中,就滿是兇殘與戾氣,一樣的積年老匪。
一個干瘦的中年漢子策馬馮三益身旁,一張臉滿是皺紋,裹著厚厚的紅布頭巾,外面罩著厚厚的大紅斗篷。
他靜聲肅立,在馬上探頭眺望,眼中有著一絲絲陰沉與仇恨。
這中年漢子便是原焦山寨的張萬掌家,他們張氏四兄弟,被楊河一頓爆打后,只余他一個老大。
隨后更連焦山莊老窩都被攻破,敗逃時,只余三個馬賊部下,然后幾百個殘匪步卒。
只是到了銅山寨后,幾百個殘匪部下又全部被拉走作為炮灰,他實打實的部下,只余身后三個馬賊。
差點只余光桿司令,這筆帳,自然要算在楊河頭上。
希望這次能連本帶利的收回來。
然后這群精悍的銅山匪馬賊中,還有七個粗豪的大漢,與別的銅山匪馬賊攜帶弓箭刀槍不同,他們持的卻皆是后膛掣雷銃。
卻是暗殺過楊河的“平山七狼”,魯地平山衛的逃軍,內兩個裹著灰色的頭巾,系著骯臟灰色斗篷的虬髯大漢,便是“平山七狼”為首的周家兄弟。
他們面無表情打量對面。
數十騎馬匪靜靜肅立,都往對面張望,人馬噴出的白氣濃重一片。
“娘里個腿。”
銅山寨副元帥馮三益張望一陣,他一拍大腿,罵罵咧咧道:“這新安莊果然有兩把刷子,這軍陣擺下來,比俺見過的官兵還嚴整,怪不得能大破焦山莊。”
他身旁各大小頭目也露出謹慎的神情,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常年做匪,多少懂得一些望氣之術,這新安莊的軍陣一擺下,就顯得不一般,確實應該慎重以待。
張萬掌家臉色更陰沉了,他不動聲色道:“那楊小子能擺下這個陣,確實不簡單,精銳勝過普通的州縣官兵。特別他們一串盾車擺在前方,除他們的長矛手能依車而戰,就怕盾車后掩有火器。”
馮三益皺眉道:“火器?這確實要哨探清楚,免得兄弟們不明不白就吃了銃子。”
他外表粗豪,大大咧咧,其實頗有謹慎精細的一面,銅山寨幾個副元帥,只他留下來守護山寨,不是沒有理由。
而且不單是他,身旁各大小頭目皆是出言贊許,認同馮元帥這種謹慎老辣的做法。
作為匪賊流寇,各人最重要一點就是知己知彼,才能做到“欺軟怕硬”,就象革左的作戰,“官兵多則竄伏,少則迎敵。搜山清野則突出郊關,及列陣平原又負險深箐。”
他們素來不打沒好處的仗,對情報非常重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雖進入崇禎十四年,官兵與流寇的力量對比在慢慢變化,但這種思想仍然深深烙印在各流寇匪幫心中。
此次為了銅山寨的聲譽威嚴,他們出兵野戰,但不代表他們就不小心。
想到這里,馮三益呼喝命令幾聲,讓哨騎出列,哨探對面的軍陣,特別看盾車后是否掩有新安莊的火器手。
火器的威力馮三益等人都了解,作為殘匪的張萬掌家更是銘心刻骨,對面有火器是肯定的,出發前張萬更說了好多次,新安莊至少有五十桿精良的鳥銃,甚至還有幾個神射手。
韓瀾被神射手刺殺之事他們當然知道,雖邳州方面推到他們頭上,但馮三益等人心下雪亮,就是新安莊那小子干的。
所以,他們都謹慎小心,想要肯定盾車后是否掩有新安莊的火器手,才好商議如何應對。
否則幾十桿鳥銃打來,寨中的兄弟怕要傷亡不小。
楊河一直密切關注對面動靜,看對面的銅山匪馬隊商議一陣,幾聲呼喝后,就有四五騎出列。
他們激起沉重的蹄音,踏在滿是冰霜的草地上,奔近過來,似乎意圖逼近西面的盾車前窺探。
除了這四五騎,匪騎中還有三、四騎出列,他們奔轉幾圈后,卻是策馬南下,慢慢踏過滿是堅冰的河流,繞到河流的南邊,往那邊窺探新安莊陣地。
在西陣外面奔馳的裴珀川忙迎了上去,只是他一人對四五人,顯得勢單力薄。
四五騎馬匪怪叫著,帶著騰騰煙塵,就朝他惡狠狠撲來。
聽他們蹄聲雜沓,肆無忌憚的奔馳怪叫,楊河臉色不太好,心想:“還是要有馬隊。”
楊大臣、韓大俠結完陣后,讓各自副把總待在陣地坐鎮,也是來到楊河身邊聽令待命,看匪騎囂張的樣子,楊大臣恨恨,韓大俠則露出慚愧的神情。
胡就業與曾有遇站在楊河旁邊,亦是摸臉摸鼻。
曾有遇不再笑嘻嘻,神情僵硬,胡就業嘟嚕一句:“日嫩管管。”
有些尷尬的避開眾人目光。
他們哨探隊,現連韓大俠、胡就業、曾有遇、裴珀川,共有十個斥候,然唯有裴珀川一人可作為馬哨。
余下夜不收,就連胡就業與曾有遇都是騎術稀疏,此時待在山包上,都眼睜睜看著外間匪騎囂張,看裴珀川一人奮力與匪賊追逐,確實有些寒磣。
“可恨俺老竇箭術不及。”
軍陣的南面,河流的北岸,沿山包邊密密麻麻聚了很多人,隨軍的三百好漢,至少有二百布置在這邊。
他們按輜重隊的吩咐,刀盾手在前,長矛手在后,弓箭手在最后。
但因為這邊地勢比對面高,弓箭手也多站在山坡上,并不影響視線,對岸的情形,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竇文韜隊伍二十幾人被安排在這邊,他們弓手站在山坡上,看三、四騎銅山匪出現在河流對岸,不斷的撥馬怪叫著,時不時沖入百步之內窺探。
區區幾騎,視己方幾百人如無物,眾好漢皆是大罵不止,眾多弓手還沖他們不斷射箭。
只可惜太遠了,要射中策馬奔騰的移動目標也太難。
七十多個弓手射了多箭,無一不是射空,竇文韜也射了兩箭,他的七力弓可及遠,然也射不中奔騰的馬匪目標。
看匪賊怪叫奔馳,己方卻無可奈何,不由心中憤恨。
他盯著那幾騎奔騰的馬匪,眼中似欲噴出火來。
他倒不擔心那些馬匪會沖過河來,一是距離就會拉近,二是冰面太滑,馬匹沖過來,極有可能摔倒在滑溜的堅冰上,然后成為己方弓手良好的靶子。
只是眼睜睜看著匪賊囂張,心中的憤恨直沖云端。
他對身旁默聲不響的孫立道:“立哥,有沒有把握射那些匪賊一箭?”
孫立手中持著八力弓,上面松松撘根重箭,他凝神看了一陣,搖頭:“七十步外,把握不大!”
一些神箭手可百步穿楊,但這“楊”是靜止不動,真要射活動的目標,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不一定射得中七八十步狂奔不止的馬匹目標,活動與不活動,區別太大。
竇文韜咬了咬牙,正要說話,猛然軍陣西面爆出一陣歡呼,有士卒紛紛叫道:“裴爺威武。”
他急忙看去,卻見西面空地上,新安莊裴爺裴珀川以一敵五,毫不示弱,猛然他一個蹬里藏身,避開身后射來的一根箭矢,然后身形又靈活的出現在馬背上。
隨后他彎弓搭箭,就在急促奔騰的馬匹上,在戰馬四足騰空的那一剎那,猛的回頭一箭。
十幾步外一個馬賊一聲慘叫,竟是面門中箭,就那樣大叫著滾落鞍馬。
“嗖!”
蹄聲急促中,裴珀川又回頭凌厲一箭。
二十步外又是一個馬賊心口中箭,慘叫著翻滾馬下。
“唏律律…”
余下的三個馬賊驚竦,都是用力拉住馬匹,不敢再策馬追逐。
裴珀川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將失去主人的兩匹戰馬拉攏繳獲,又下馬割下一個馬匪的人頭,就那樣血淋淋挑在長槍上,展現在敵我雙方的視線中。
“威武…”
新安莊陣地歡聲雷動,竇文韜也是握緊拳頭大聲嚎叫:“裴爺威武…裴爺威武…”
竇青伴在沸騰的占城集各人中,亦是感受到那種戰場的豪情與榮耀,一張臉漲得通紅,狠狠握緊了拳頭。
一片聲的大叫中,河流南岸的四騎銅山匪馬賊有些驚愕,不知不覺停下來。
猛然孫立雙目一凝,一下將手中的八力弓拉滿。
“嗖!”
孫立松開了弓弦,一支重箭閃電般射去。
“噗”的一聲,七十步外一個策立馬上的匪賊被這一箭強勁的從口中射入,然后箭頭透腦而出,他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那樣直愣愣摔落馬下。
“好!”
竇文韜一愣,隨后又握緊拳頭嚎叫:“立爺威武!立爺威武…”
陣地南面先是一靜,隨后同樣歡騰,各好漢與有榮焉,都是激動的握拳歡叫,高呼孫立的名字。
竇文韜笑容滿面,朝四周不斷拱手:“我們占城集的…占城集的…”
山包上同樣歡笑,楊大臣大叫大囔,楊河一樣滿面笑容。
陣前哨探,雖然不能改變大勢,卻非常能提升士氣,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后要多發展馬隊。
南面那邊他也有注意到,隨軍村寨中果然有好漢存在,看來他們隔一條冰河防守沒問題。
他看向正對的西面匪賊,賊騎已經損失了三騎,不知會不會派出更多的哨騎。
果然如此,裴珀川就獨力難支,楊河吩咐山包上的神射手注意,匪賊若有奔來,再射殺數騎,殺雞儆猴。
管楓與呼延晟大聲應令,他們各蹲在山頂的一塊石頭后,“卡卡卡”,就將手中燧發新安銃的擊錘,扳到了最大的待擊發位置。
馮三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周邊的銅山匪馬隊也是陣陣騷動。
對面有一個哨騎很犀利,馬上能左右開弓,己方馬哨損失兩個,余下不敢逼近。
很快消息又傳來,越過河流哨探的馬哨也損失一人,合起來己方馬隊就損失了三人。
這是一個慘重的損失,馬隊是他們山寨的核心,留守的這數十騎,更是他馮三益的骨干心腹。
損失一個,都會讓他痛徹心肺。
看著百多步外那個耀武揚威的新安莊馬哨,馮三益猶豫是否派更多的人上去,好在往河流南邊哨探的幾騎帶回重要情報。
“娘里個腿,俺看到了,他們有兩排人蹲在盾車后面。”
“俺也看到了,有人在盾車后蹲著,都持著鳥銃…”
這就清楚了,新安莊那小賊果然在盾車后掩有火器手。
但匆匆一瞥間,又隔得遠,南下幾騎卻沒有數清楚新安莊火器手有多少,只在馬背上看到盾車后有人。
“最少五十桿鳥銃。”
張萬掌家陰沉著臉道。
馮三益皺眉深思,最后冷冷道:“如果兩排人,每人都有銃,那就是一百桿。”
身邊各馬隊頭目都露出不安的神情,新安莊的鳥銃太多了,兄弟們若沖上去…
焦山莊與新安莊的戰事,事后他們都有了解,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秀才頗懂兵法,甚至懂得打排銃。
焦山莊的兄弟就是在他們排銃下死傷慘重。
只是就此退走?
果然如此,大部已經隨軍去了,又如焦山莊一樣龜縮,被遠遠不及他們人數的敵人打到門下,恐怕銅山寨顏面盡失,不能再號令這一片的村落好漢。
馮三益深思著,最后咬牙切齒道:“娘里個腿,不就死點人?”
楊河看對面的銅山匪步卒已經匯齊,喧嘩的一大片聚著,似乎還有幾桿大旗,上面飄揚著“李”字,“馮”字等旗。
他眺望估算,銅山匪馬步人數應該在一千三四左右,果然是傾巢而出,只要在野地擊敗他們,奪下山寨,只是順理成章的事。
看他們喧嘩著排兵布陣,楊河的心情反而輕松,己方兵力處于劣勢,連各莊好漢只有八百人。
但他一色都是精銳青壯,盾車后更有一百五十個此世界第一次出現的,全后膛槍的兵種,定讓匪賊損失慘重。
他甚至有心思教導部下,策在馬上指點道:“排兵布陣,最理想的地勢就是有山有河。有山,可以發揮地勢所長,遠眺敵手。有河,就不擔心沒有水源。以后你們打仗,也要注意地勢,更要發揮我方優勢,能用火器打死的,就不要用刀盾長矛拼殺!”
張松濤與陳仇敖陷入沉思,楊大臣疑惑道:“相公,那為何只在西面布置新安銃?南面也該布置才是。”
楊河道:“我師火器還是少,所以就該判斷在哪一面集中最大的火力,給賊以最大的殺傷。戰場上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時必須作出決斷!總體來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韓大俠沉聲道:“雖說如此,也不可能全靠火器,現在打打土匪還好,以后遇到大股的流寇…”
說到這里,他神情有些恍惚,很快回醒過來,繼續道:“更若遇到韃子,他們鐵騎如風,該搏戰,還是要搏戰。”
楊河笑道:“不錯,是這個理。”
他看向對面,銅山匪似乎布置完畢,兵馬分成兩大部分,近千人對付軍陣西面,余下看來打算繞過河流,對付軍陣的南面,不過北面看來他們不打算攻擊。
他們老營估計三百多人,弓箭手更有二百,也大半安排在西面,余下看來打算攻擊軍陣南面。
然后馬隊在后面總押陣。
果然是積年老匪,各頭目基本是潰兵逃軍,軍伍經驗不缺乏,他們這安排沒有問題。
看他們樣式,也打算一波流,普通匪徒沖在前面,老匪在后面押陣,從頭沖到尾了。
這聲勢恐怕會嚇倒很多普通的官兵,然對上自己。
楊河冷哼一聲,就在這邊好好打一仗,打得以后周邊的土匪,聽到自己名聲都望風而逃。
他猛然臉色一沉,喝道:“準備作戰吧!”
他吩咐道:“楊大臣,你統領火器隊作戰。韓大俠,你統領殺手隊作戰,皆聽中軍號令行事!”
楊大臣與韓大俠一撩身后的猩紅斗篷,皆肅然應令道:“屬下領命!”
楊大臣與韓大俠甲葉鏘鏘響的下了山包,楊大臣來到盾車前,他的把總大旗在盾車后立著,寒風中獵獵聲響,一個粗壯的老兵持旗站立,旁邊一個金鼓手,胸前掛著步鼓,又背著一個銅鑼。
五個護衛持著刀盾保護他們,又有副把總韓官兒與楊千總站在旁邊,一樣持著刀盾,臉上的口罩都是取下。
看到楊大臣,韓官兒與楊千總抱了抱拳,楊大臣頗有氣勢一揮手,學足了楊河的樣子,只是說出的話有點泄漏他的內涵:“釁種,這次定要打死那些匪賊,讓他們哭著回去找娘親!”
韓官兒與楊千總年輕的臉上都是躍躍欲試,楊千總更笑道:“讓他們吃銃子!”
楊大臣從盾車后看出去,二百步外匪賊黑壓壓逼來了。
看那銅山匪果然非同小可,他們走在前面可能是普通的土匪,但都有紅纓氈帽或紅笠軍帽,身上有厚實的襖子,外面罩著厚厚的斗篷,手上拿的也基本是刀盾短斧。
行走間,就充滿兇殘與戾氣。
果然是職業土匪,升格為準流寇的存在。
看來這些人在肉搏方面有一手,裝備方面,也比以往見過的匪賊要精良。
然后后面,還有許多銅山匪的弓箭手。
楊大臣大哼一聲,想著新安莊平時的訓練,吼叫一聲:“銃兵準備作戰,都點上火繩!”
韓官兒作為第一副把總,兼職總內中軍官,也隨之大喝傳令:“銃兵準備作戰,點上火繩!”
然后一二總火器隊的隊長羅顯爵、董世才、馬祥,亦是大喝傳令:“準備作戰,點上火繩!”
“唰唰”一片火摺子的甩動聲。
出發前各銃兵的子藥就裝填了一發,塞在銃膛內,一般三四天內,事先裝填沒問題。
當然,若是太久,預裝火藥可能會板結。
此時整齊蹲成兩排的,一百五十個火銃兵聞言就掏出腰間的火摺子,點燃起龍頭上的火繩來。
一片的火繩滋滋燃燒聲,尿味與硝煙味蔓延。
然后各人點好火繩,較好長短,試著正當火門巢后,各人就將龍頭上的插梢往下移按,將火繩擠得緊緊的。
這樣等會發射,再強的火藥沖擊力,也不會使火繩往后沖擊脫離。
盾車后一片忙活,有些新兵看起來有些緊張,好在匪賊仍然離得遠,他們也有著訓練的慣性,就是實彈也每天打五發。
因此不久后,一百五十個火銃兵都點好了自己的火繩。
各隊軍官依平時訓練標準一一檢查,楊大臣不放心,也自己去檢查,最后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看對面,銅山匪仍然亂哄哄而來,已經走得越近,有些人猙獰的樣子都可以看到。
他再傳令:“射擊窗口推開。”
又是一片聲的軍官重復喝令,吱呀的響中,各盾車后蹲著的兩排銃兵,各將自己的懸戶窗口推開。
他們推開盾車外厚實的擋板,兩根支架將擋板慢慢往前上方推出,推到開口最大,他們將支架固定在兩邊的凹槽中。
就露出視線非常良好的射擊窗口。
而因為只是蹲著的位置推開擋板,遠遠看去,似乎都很難察覺盾車那邊的動靜。
“各就各位瞄準!”
兩排銃兵,立時前排蹲在各盾車第一個懸戶窗口前,手中的新安銃從射擊窗探了出去,從窗口處,看著敵人的動靜。
第二排位于第一排的側后方,他們都蹲坐在右車把上,將手中的新安銃探出一些,同樣從第二個懸戶窗口瞄著前方的匪賊。
一桿桿火器探出,它們在盾車上一高一矮,略左略右。
觸目間,就皆是黑沉沉的銃管,黑壓壓的銃口,象征著死神的力量。
眾銃兵靜靜蹲著,他們瞄準著,等待著射擊的命令。
楊大臣也一遍遍的重復:“都聽號令,有令了再打!沒令就算打中的,也要殺頭!”
軍陣西面,銅山匪鬧哄哄的往前涌動,人數就有近千人。
各種形狀的普通土匪之間,還混有一些老賊,他們一邊行進,一邊囂叫著鼓動:“娘里個腿,對面是有一些鳥銃,但不用怕…鳥銃五十步才打得準,到了七十步,我們就拼命沖,十幾息就沖到,掀翻他們的盾車,沖進去砍瓜切菜…讓那些泥腿子知道,徐州、邳州這一片,是我們銅山寨好漢的天下,想翻天,沒有王法了!”
周邊匪賊紛紛應從:“對,豆腐渣的農戶莊丁,一沖就散,想翻天,要問問俺手上的刀答不答應。”
“都聽驢爺的,等會拼命沖,沖過去砍死他們!”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頭掉了碗大的疤,奶奶個腳,俺出來跑江湖,什么時候怕了鳥銃?”
“不錯,想兄弟我原本土里刨食,何等凄慘?現在入了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還有白嫩的小娘子玩耍…這神仙日子,給皇帝也不做,俺下輩子還做土匪!”
眾匪賊嚎叫著,豪情萬丈的往新安莊陣地逼去。
這當中一個精瘦彪悍的漢子,罩著厚實的羊毛斗篷,戴著溫暖的冬氈,他一手提重盾,一手提短斧,眼中頗有狡黠之色。
他是銅山寨當家頭目之一,孫有驢,人稱“驢爺”,他不斷賣力鼓動,激起眾匪陣陣熱情。
很快,他們進了百步,孫有驢舉目望去,對面仍是靜悄悄的。
那些新安莊丁如此沉得住氣,讓他有些意外,心下有些打鼓。
其實“驢爺”對陣過官兵,那些人早在百步外就將火器打得震天響,根本打不到幾人。
打完后,也沖上去便是,畢竟鳥銃裝填極為緩慢,慢的要一百二十息,快的也要近百息。
等沖到近前,黃花菜都涼了。
“這個陣不好打。”
孫有驢不動聲色有了判斷,他悄無聲息放緩了腳步,一邊口中仍然大聲鼓動。
又走十幾步,“驢爺”好象看到前方的盾車開有一些窗口,擋板擋在上面,但雜草起伏,那些窗口也太低了,孫有驢沒有在意。
這時后面傳來喝令,眾人停止腳步,然后后方跟著的弓箭手中,上來一個擅射的老賊。
他張弓撘箭,沖對面比劃一陣,然后腳步外八,一只右腿繃得緊緊的,慢慢將弓拉滿。
他猛然松開弓弦。
“嗖!”
箭矢飛上高空,遠遠朝新安莊陣地落去。
盾車后,楊大臣一手持盾,一手提著自己的大棒,他看輕箭從高空落來,最后扎在離自己一丈遠的草地上,箭羽還不斷的輕顫,不由莫名其妙:“干啥呢,這是?”
楊千總也是莫名其妙,韓官兒則若有所思。
山包上,楊河雙目一凝,銅山匪果然不一樣,還會校射。
孫有驢也舉目看著,看那根箭矢落下,他不明白試射校射的含義,但也知道,事先射了這一箭,他們銅山寨的箭雨就更為犀利。
很多時候火拼時,活生生就將對手射得崩潰。
他也知道沖鋒的時候要到了,當下凄厲的嚎叫:“兄弟們,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新安莊小賊要斷我們財路,就是要日俺們的娘親,能忍不能忍?”
眾匪咆哮道:“不能!”
孫有驢吼叫道:“殺光他們,雞犬不留!”
近千銅山匪都是嚎叫:“殺殺殺,雞犬不留!”
而這時后面的大鼓也是敲起,“咚咚咚”的響動,震動人的心魄。
“殺啊!”
隨著鼓聲,近千銅山匪嚎叫著,往新安莊盾車陣地撲去。
他們越跑越快,很快由每秒一步的步行腳速,提高到每秒四、五米的快步速度,最后可能還會沖鋒。
孫有驢略略一頓,等眾人都沖出去,他才提著短斧怪叫沖擊。
也這時,他聽到后方一片的弓弦振動,然后是咻咻呼嘯的聲音,天空恍惚一暗,一百數十根輕箭從高空掠過,發著微風拂過樹木的聲音。
箭矢未落,又是一片弓弦的響動,然后就是弓弦聲陣陣,似乎要響成一片。
天空似乎都被箭矢覆蓋了。
“都穩住,等號令再開銃!”
楊大臣咆哮著,他左手的盾牌已經插了好幾根箭矢,空中仍然不斷有箭矢落來。
好個銅山匪,這箭射得這么密,如暴雨似的,準頭也很高,他的盾牌就不斷的“篤篤”響。
還有各盾車上,也是“篤篤”聲不斷,木板擋板上面,密集的箭只插得有如刺猬。
還有后方的殺手隊,個個也是舉起圓盾大盾,偶爾傳來悶哼聲音,卻是有倒霉蛋中箭了。
好在中箭不是要害部位,銅山匪也只是拋射,這輕箭的力道不強,中箭了也不會很致命。
楊千總有些緊張的看著匪賊咆哮沖來,越來越近,韓官兒也是飛快的數著步數:“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匪賊怪聲咆哮著,越沖越近,盾車后的兩排銃兵仍然靜靜等待,他們有厚實的盾車掩護,銅山匪的箭雨對他們無可奈何,只是黑壓壓的匪賊撲來,那種沉重的壓力,讓各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他們一聲不吭的等待著,很多人的手中已經現出青筋,一些人的下唇甚至咬出了血。
但他們記得軍令,無令不得開銃,否則斬!
所以他們只是靜靜的等待。
等待開銃的命令!
“殺啊!”
孫有驢猙獰著臉,嚎叫著沖鋒,很快的,黑壓壓的眾匪,就沖入了五十步。
就在這時。
猛然的,山包上響起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第一排,放!”
楊大臣隨之爆發的大吼聲,就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中。
孫有驢似乎看到對面的盾車中下部爆出了一連片的火光,然后是隨之噴吐的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隨后白煙連成一片,有若盾車外面彌漫出了一道煙墻。
以新安莊的新火藥,就算是后膛槍,也有一秒近三百米的初速,五十步距離,也就是六十米,五分之一秒的時間就擊中人體,這種距離速度,恐怕只有超人才能反應過來。
孫有驢的前面周邊,齊刷刷就倒下了一大片人,鉛彈擊中人體,瞬間形成可怕的空腔效應,彈丸翻滾,碎裂,在體內橫沖直撞,形成驚人的創傷面,最后內臟血液從傷口處化為血雨噴濺。
孫有驢感覺自己飛揚的斗篷左側破了一個洞,然后他的前面,他的右側,都是沉重撲倒地面的聲音,一個老匪,一個從賊,都是滾在地上凄厲的嚎叫。
特別那老匪捂著肚子,腸子都被打出來了。
他哭叫著,聲嘶力竭,泣不成聲,對孫有驢伸出無助的手。
這老匪孫有驢認識,在寨中也是好漢,身上創口屢屢,經常被劈幾刀滿不在乎,但此時被鉛彈擊中,卻是痛不欲生。
看著他,聽著周邊聲聲非人的慘叫,孫有驢頭腦一片空白,第一次覺得,火器是如此的犀利兇猛。
“排銃。”
他腦中閃過這個詞。
然沒等他回過神來,對面山包上,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然后又是死神般的齊射排銃…
“唏律律…”
銅山寨副元帥馮三益差點驚得滾落馬下,對面火器的兇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特別那種齊射的威力,在他年歲的生涯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次排銃一打,怕百多個兄弟就報喪了吧?
而且對面鳥銃的數目,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止一百,至少一百五十桿,對面的年輕秀才,哪來的本事擁有這么多火器?而且是這么精良的火器鳥銃?
他身邊眾頭目也是驚得個個睜大眼,這種齊射,就是他們對陣官兵無數,也從來沒有見識過。
恐怕只有傳說中的戚家軍,才會有這種紀律威力吧?
區區一個村莊,是如何調教出來的?
張萬掌家臉色更為陰沉,排銃,他又見識到了,見識到了。
楊河小賊啊,吾恨不能生啖其肉也!
猛然馮三益副元帥叫道:“好,他們兩排鳥銃都打過了,再次裝填好最少六十息,就是現在,沖上去!老營都沖上來!馬隊隨我沖上去!”
在張萬掌家一愣中,馮副元帥已是當機立斷,他一策胯下馬匹,就旋風般往對面軍陣沖去。
“殺上去!”
眾馬賊狂叫著,轟隆隆的蹄聲中,總押陣的數十騎馬隊,都隨他策馬狂奔上去。
“嗆啷啷——”
盾車后,第一排火器手已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靜靜蹲著待命。
第二排火器手射擊后,也都是一起一拉膛后下彎的銅栓機,一片響亮整齊的金屬脆響中,各人銅栓都是拉開,露出黑壓壓的膛口,內中騰騰冒著煙霧,還有絲絲熱氣。
然后他們快速從挎包取出一發定裝紙筒彈藥,塞進了膛口。
他們皆一推銅栓,嘩的脆響中,各人銅栓前端套進膛口,余下銅帽在外。
再一按,一片整齊的聲響,各人銅栓機都是卡在硬木空槽中。
沙沙的引藥傾入火門巢聲音。
第二排的火器手,銃管仍然架在射擊窗上,他們蹲坐在車把上,以照門看準星,又靜靜瞄著前方。
一百五十個后膛火繩槍兵,繼續等待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