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兵已經仔細打掃了戰場,所有能收羅的全部收羅,慣例匪徒的衣衫也全部剝個精光。
這些衣服洗洗也能穿,很多難民身上的衣裳都傳了好幾代,這些匪徒身上的衣服,總比他們好一些。
戰場上匪徒的尸體橫七豎八,就全部扔進一個較小的干枯水塘,然后挖土掩埋,防止瘟疫。
到了官道上,人流相對密集,這些事卻要注意。
此戰又傷亡二十幾人,除了戰死者,輕重傷者也有十幾個,連上青銅山那場戰的傷者,行走困難的人也有好多個。
楊河吩咐再制擔架,傷員全部抬著走,上面蓋上厚衣被褥。
這次戰死的亡者,也全部抬著走,到了安居地后,再集體安葬。
隊員們忙活著,井井有條,旁邊被裹脅的百姓則滿懷期許看著。
此次賊寇過來,裹脅有二三百的百姓,內近百個被搶掠的青壯婦女。
早前一戰,一些百姓逃散,不過大多也被尋回,聚在官道邊約有二百之數。
他們看著眼前的一切,看那楊相公精心救治傷員,現在更要傷者死者抬著走,不拋下一個人。
亂世中,這何其可貴?
他們中一些人也曾是流民,見慣各隊伍的悲慘與冷漠,知道最害怕的就是受傷,不但立時被毫不憐憫的拋下,甚至悲慘一些的,還會成為他人口中之食。
這年輕相公真不錯,有一副好心腸,還能打敗賊寇,對那些匪賊更不留情。
他還是有大能耐之人,跟那鏢局的鏢頭,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談笑風生,各人分別時,她們似乎還依依不舍。
真是好本事啊,跟著他,肯定各方面都有保障。
他們羨慕的看著伍中忙活的人,真希望自己也能加入這只隊伍啊。
那兩個年輕潰兵也是站在人群中,略年輕,身材修長的管楓頗有意動,他說道:“呼延哥,你說,楊相公會收下我們嗎?”
高大些的呼延晟盯著人群看,他喃喃道:“不知道…”
二人說著話,卻不知荒野流民張松濤正盯著他們看。
此時他趴在一副擔架上,厚厚毛毯制成的擔架,上面同樣蓋著厚厚的被褥,讓他滿心滿身的溫暖。
又得楊相公承諾收下,更是滿滿的安心,也立時進入狀態,將自己當成隊伍的一份子來考慮。
他看這兩個潰兵,依他兩年的經歷所知,一般的潰兵都惡習頗深,就算初是良善,慢慢也會墮落,然后成為各匪寨的骨干。
這兩個當兵的是好人嗎?
自己得替楊相公盯著。
這些被裹脅的百姓不管收不收下,楊河肯定要拿他們當挑夫,他大致問過,這些百姓中,部分是荒野上流浪的流民,有部分則是睢寧各處被賊寇毀滅家園的村民。
特別那近百青壯婦女,都是睢寧當地人,村寨被毀,家人被殺,然后她們被搶掠而來。
或許到了睢寧境后,她們部分人會離開,去投靠自己的親人朋友。
暫時的,這些人都充為苦力吧,畢竟這次隊伍繳獲太多。
楊河隊伍原有三百二十五人,就挑著大量的馬肉,各類鍋碗瓢盆,還有銀子一千多兩,米面十五六石,鹽巴二百多斤,米酒五十多斤,各類布匹絲綢,油鹽醬醋不等。
這次更又繳獲分到銀子一萬兩,米面糧食九十五石,大量的布匹雜貨,還有各類兵器不等。
特別二十六匹死馬肯定要抬著走,傷員也要人手抬。
這些百姓不幫著一起抬,誰抬?
當然,東西看著多,其實也使用不了多久。
拿米面來說,此時青壯男人的食量是一天兩斤米,也就是四五斤飯,這還算普通的飯量。
如果是楊大臣來吃,他餓的時候,一餐就可以吃二斤半的米,差不多五斤飯。
后世半碗飯都吃不下的宅男不可理解,但卻是此時的現狀。
婦女孩童雖然吃得少一些,但也少不了多少。
此時一石一百八十八斤,雖隊伍總數有一百一十多石米面,但這么多人,其實也食用不了多久。
不過目前來說看著滿滿的收獲,不論男女老少,都露出欣喜滿足的神情。
此戰還分到五匹戰馬,匹匹都是驃肥馬壯,鬃毛與尾巴都有修剪過,頗為神駿。
楊河讓楊大臣挑了一匹,他選來選去,也選了一匹跟楊河一樣火紅的戰馬。
然后騎上去,興高采烈道:“少爺,我也有馬了。”
妹妹瑛兒在旁拍著雙手直樂,楊河微笑道:“大臣,慢慢的我們什么都會有。”
看著書童高興的樣子,他也頗感滿足,這真是白手起家,從無到有。
旁邊韓大俠,齊友信,張出恭,胡就業等人圍著看,都是羨慕。
不過他們羨慕不來,隊伍幾百人,只有楊河二人會騎馬,余者齊友信就算是里長,也未騎過馬。
所以余下四匹戰馬,都只能牽著走,正好用來扛貨。
楊河看著四周,東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也該走了。
不過這時,一行人突然急沖沖趕來。
“小老兒正為相公擔憂,好在吉人自有天相,相公竟打敗了這么多的馬賊。”
說話的是淺老人康有銀,他神情仍在驚嘆。
旁邊他兒子康明智、康明海,一眾淺夫站著,看著各柳樹上掛的人頭,個個臉上滿是震驚,這年輕的秀才竟打敗了上千賊寇,還將他們的首級砍下來,掛在這邊示眾。
想必此戰威名傳出去,這片的黃河沿線兩岸,無人敢招惹這只隊伍。
他們也一直在縷堤上關注戰情,賊寇潰敗時,康有銀吩咐將那鍋黃河鯉魚湯端來慰勞,因為路途遠了點,這鍋湯端來時,楊河等人正要走,還好趕上了。
“讓康老費心了。”
此時楊河與淺老人在花梨木官帽椅上對坐,幾上擺著一碗鮮美的魚湯,楊河喝著,不斷點頭,這味道就是好。
還有旁邊的楊大臣,齊友信,弟弟妹妹等人或站或蹲,個個端著碗,都是品嘗聞名遐邇的黃河鯉魚湯。
楊河能聽出對面淺老人的交好之意,他當然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何況,對黃運兩岸的河工,他一向關注,這是未來可以借助的一只重要力量,在楊河的計劃中,排著非常重要的位置。
二河工役繁多,種類繁雜,明時漕運總督王瓊就曾在《漕河圖志》詳細記述黃運各類河工的名稱及職責。
“漕河夫役,在閘者,曰閘夫,以掌啟閉。溜夫,以挽船上下。在壩者,曰壩夫,以車挽船過壩。在淺鋪者,曰淺夫,以巡視堤岸、樹木、招呼運船,使不膠于灘沙,或遇修堤浚河,聚而役之,又禁捕盜賊。泉夫,以浚泉。塘夫,以守塘。又有撈夫,調用無定。”
這內中淺夫又是職責最多的,甚至可以禁捕盜賊,所以他們都有武裝,弓箭鳥銃等。
而明時又盛行老人制,里老人,木鐸老人、集老人、店老人、倉老人、泉老人、水利老人、窯場老人等等。
甚至渡口都有老人。
“每船設梢夫十名,每一州縣設老人一名,管理附近,巡司衙門掌之,仍大書老人梢夫姓名于船尾,如有違誤擺渡及勒要渡錢,聽過往諸人指名陳告。”
淺老人則屬于水利老人一類,二河各淺鋪中,都是淺老人在管,或手下十幾人,或幾十人不等。
他們導引過往船只,修堤浚河大工,各鋪淺夫例行都要參加,在治水防河方面,個個經驗非常豐富。
對楊河來說,他非常樂于結交康有銀這個淺老人。
楊河語中之意,康有銀自然可以聽出,他滿臉的皺紋都在舒展,最后詢問自己最關心的事。
“未知相公要在何處落腳?”
楊河道:“應該是在北岸的新安驛一片。”
康有銀立時放下心來,那邊離雙溝鋪也不過才三十多里,他連聲道:“北岸好啊,不懼河水潰堤,那一片廢莊也多,相公足可選個安居之地。”
他站起身來道:“這里,小老兒就祝相公一路順風了。”
楊河也站起來,笑道:“承蒙康老吉言,后會有期。”
他下令出發,仍是韓大俠等人開路,然后他與楊大臣騎著馬在后,弟弟妹妹裝入背簍之中。
張出恭、嚴德政等人環繞,牽著戰馬,挑著花梨木官帽椅與小幾。
再是殺手隊,再是婦孺老少,被裹脅百姓,個個挑著滿滿的擔子,傷員與戰死者遺體也在內中,擔架抬著。
最后是輜重隊,一樣挑挑扛扛,滿滿收獲。
他們井然有序,最后遠去,身影消失不見。
只余康有銀等人站著,還有各柳樹上掛的一顆顆匪賊人頭。
風一吹,就不斷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
黃河依然滾滾東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