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胡就業兄弟,他們經歷更為豐富,卻是兗州府人,軍戶出身。
二人與張出恭、陳仇敖都曾是一個營伍的軍士,同一場戰斗中他們潰散了。
然后為了混飯吃,他們加入過很多軍伍,兵賊都有。
弓箭手這種專業技術兵種是非常受歡迎的,不愁沒人收留,只是他們運氣不好,去一家倒霉一家,總是被打散。
如他們曾經加入過一個山寨,剛加入一天,就遇到火拼之事,晚上被人摸上山來,要不是跑得快,那就慘了。
隨后他們又加入一個匪幫,才兩天就被官兵剿滅,胡就業帶著弟弟順勢歸附了官府。
一個月后,兄弟二人感覺不如意,又脫離軍隊,去投袁時中麾下。
然沒幾天,袁時中集合的二十萬大軍就被總督朱大典擊敗,袁時中帶幾百馬賊跑了,留下漫山遍野的大小匪徒。
胡氏兄弟也屬于這不計其數潰賊中的一員,為了逃脫劉良佐等軍伍的追殺,被免砍去腦袋,胡就業使出看家本領,賄賂,辛苦積攢的幾十兩銀子付之東流。
此后他們對從軍做賊有些猶豫,東家換了很多,但去一家倒霉一家,就干脆自己出來混。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他們又與曾有遇、陳仇敖等人聚到一起,還有一些以前認識的官兵。
不久后更與張出恭兄弟相遇。
不過兩伙人住的地方有所不同,張出恭兄弟住在奶奶山,胡就業,陳仇敖等人則住在相隔三十里外的開合山。
從奶奶山下的東面過去有一大片平野,三十里外同樣有一系列南北走向,連綿數十里的山嶺山包。
這些山嶺山包上,同樣有許多結寨自保的村寨,當然,很多匪徒也看中這些山頭,火拼相攻之事,不勝枚舉。
他們約有十個人住在開合山下一座破廟中,平時謀生就是分為兩組搜索周邊的廢莊廢寨。
然這活不好做,各村各寨早被路過的流民饑民搜索無數遍了,所獲寥寥,各人每天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比張出恭等人過得還慘。
遇到居心叵測的隊伍還免不了拼殺,甚至還有別的危險,比如他們一個隊員就被一伙流民隊伍騙去吃了。
所以終于有人忍受不了這種苦日子,得到張方譽在睢寧劫掠的消息,胡氏兄弟這伙人就有五個人準備去投賊,還找到張出恭等勸說入伙,就是早前楊河聽到的那一幕。
“哼,孫刀子等人跑去投賊,以后就不是兄弟了。”
說話的是那個火器兵張出敬,似乎火爆的脾氣,還有點二愣子。
他更對楊河道:“楊相公,你是讀書人,不知道世道險惡,你要仔細曾有遇、胡就業這二人,他們就是兵油子,一身的壞毛病。特別胡大郎,還是掃把星,去哪家哪家倒霉。”
張出敬說著,竟瞪了镋鈀手曾有遇,弓箭手胡就業二人一眼,這樣對楊河說道。
他們兩伙人相距數十里,來往不便,但平時也會有一些交流,如交換購買物資等等,這二人老占他們兄弟便宜,甚至以次充好,每每讓他耿耿于懷。
此時就不客氣的揭二人的短。
那镋鈀手曾有遇仍然笑嘻嘻的。
胡就業則怒目道:“張二郎,你。”
他弟弟胡就義忙道:“相公放心,我等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張出恭也止住張出敬:“二弟。”
楊河哈哈一笑,倒覺得這七人很有趣。
他說道:“相逢,便是有緣。”
他策動馬匹,繼續往河神廟去。
韓大俠,羅顯爵等人對他們看了又看,這幾個兵,好象有些不同。
同時他們的經歷也讓眾難民青壯大開眼界。
遠遠的看到河神廟,還有眾多的人聚在臺邊,然后聽到殺手隊四甲甲長楊千總的叫聲:“回來了,楊相公他們回來了。”
更多的人聚到臺邊,楊河等人從一條小道上了臺,就見齊友信與嚴德政慌忙迎了過來。
齊友信臉上明顯可以看到焦急的神情,他急急道:“相公,沒事吧?”
嚴德政同樣關切,當羅顯爵回來叫人的時候,可將他們急壞了。
楊河微笑道:“沒事。”
二人都是一松,然后看到伍中的張出恭等人,又是一愣。
齊友信低聲道:“相公?”
張出恭、胡就業等人也是打量周遭,這河神廟他們也來過,還在當中歇息過幾晚。
此時見廟外臺上聚集了很多人,怕有一二百之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還有些孩童在玩耍,一些婦女在刷洗鍋具碗筷。
可以看出,他們精氣神都很好,特別身上臉上干凈,與自己見過的流民隊伍頗有不同。
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那是希望。
張家兄弟中,人長得清秀靦腆的張出遜對大哥低聲道:“哥,這里不錯。”
張出恭點頭,特別看到那些孩童與婦女時,他臉色柔和下來。
陳仇敖也是默默點頭,胡就義臉上露出期盼的神情,只有胡就業撇撇嘴:“太多拖累了。”
楊河下了馬匹,吩咐韓官兒拉去喂養,又讓楊大臣去煮茶,然后抱住飛撲過來的弟弟妹妹瑛兒謙兒,為齊友信、嚴德政介紹客人。
明顯可以看出,七個兵與嚴德政見禮時要比齊友信鄭重得多,就連曾有遇玩世不恭的神情都收起一些,顯然在他們心中,一個讀書人份量比一個里長要重得多。
楊河吩咐殺手隊兵繼續站隊,讓趙中舉把韓大俠的半只狼接去,晚上烤狼肉,又烤一百斤的馬肉,大快朵頤,招待客人。
趙中舉忙應了,孫招弟也招呼那些圍觀的婦女:“不要看了,都隨我去采野菜。”
楊河招呼張出恭等人進廟說話,臨進廟時,陳仇敖忽然大步走到趙中舉等人面前。
在她們驚訝目光中,一把解下身后的下半只狼扔到她面前:“一起烤了。”
他昂著頭回來,酷酷的道:“某從不白吃。”
他們進廟而去,留下外間的喧鬧,還有各式各樣的說話聲。
河神廟其實頗大,有正殿,偏殿什么,廢莊中最宏偉的建筑就屬這廟了。
只是廟宇很大部分被毀壞了,瓦礫處處,好在仍然有一些地方可以遮風擋雨,至少比那滿是臭氣的廢莊要強。
大殿中間燒著大大的火塘,柴木“噼啪”的響,楊大臣在上面溫著熱茶,騰騰熱氣從茶壺中冒出來。
一些雜草擺在塘邊,楊河在正首跪坐下來,招呼張出恭等人就坐。
七個兵都有些倉促,這也是機緣,若太平盛世,是不可能這樣與讀書人并坐的,還一起喝茶。
坐前他們中的火器兵,都將鳥銃,藥袋什么解下,依著墻邊擺放,連那镋鈀手曾有遇,都將背著的火箭曩解下。
靠火塘邊坐下,火藥鉛袋當然不可能還在身上背著,那會出大危險。
楊河與韓大俠往那邊看了一眼,顯然對他們那鑲了銃劍的火器有些興趣。
楊大臣忙活著,一一為各人倒上茶,這讓張出恭等人有些激動,荒年中想喝茶也不容易。
只有胡就業撇撇嘴:“連茶壺都是缺嘴的。”
他們在塘邊跪坐下來,從中可以看出他們的性子,張出恭兄弟三人腰桿挺得筆直,陳仇敖默聲不響,胡就義有些拘謹,只有胡就業,曾有遇二人沒有坐相,盤膝而坐,懶洋洋的。
楊大臣倒完茶在楊河身邊坐下,還有齊友信、嚴德政、韓大俠在下首跪坐。
弟弟妹妹也安靜的坐在一旁,不時好奇看看那七個兵。
火塘溫暖,熱騰騰茶水更讓各人愜意,就連曾、胡二人都是有滋有味的咂著嘴。
楊河招呼張出恭等人喝了一圈茶,然后嘆了口氣,對齊友信、嚴德政二人道:“跟你們說個事。”
他將大股土寇在睢寧劫掠的事說了,更強調內有馬賊近百,齊友信、嚴德政二人都是大驚,他們看看楊大臣,又看看韓大俠,見二人面色沉重,顯然都知道這大股賊寇之事。
嚴德政咬牙不語,齊友信則哆嗦著嘴,顫聲道:“相公,怎么辦?”
楊河拿起香茗輕啜一口,沉默良久,嘆道:“唯有改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