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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履約

  隔離的第四天,李承平教授如約而至。老頭帶著七八個學生,在酒店的花園里擺出好大一副架勢。燒烤爐擺好,然后又從車里拿出一份大到令人會產生“你這個確定不是小孩浴盆”懷疑的巨大鋁箔食品盒,放在了剛剛點著火的燒烤爐上方。

  按理來說,在酒店的庭院附近搞這種事兒肯定會被酒店的工作人員給擋住。但…李承平教授畢竟是第一批回來的醫療隊員。過去十幾天里,他早就跟酒店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混熟了。大家都是熟人,事情就好處理的多。幾位知道事情經過的酒店工作人員不光沒有攔著,甚至還為李承平教授提供了很重要的支持。

  燒烤爐上烤著撒過一大把孜然的羊肉,旁邊還有咕嘟咕嘟冒著泡的油燜小龍蝦。而更可氣的是,李承平教授身后擺著三臺巨大的工業用電風扇,風扇插在酒店工作人員提供的電源插板上,然后正在以全功率工作中。

  煙氣裹挾著香味,直直朝著孫立恩所在房間的陽臺吹了過去。

  孫立恩正在陽臺的大浴池上泡著今天的第三次澡——反正現在也沒什么其他事兒可以干。上次來度假,他就泡了一回…然后就坐著直升機回到了四院。之前沒泡夠的,這一回怎么也得泡回本才行。

  不得不說,度假村的服務確實令人感到沉醉。除了強大的設施支持以外,這里還有貼心到足以讓人忘卻自己正在隔離的服務水平。洗衣機包辦了所有的洗衣工作,如果你覺著身上的衣服不夠,酒店也有從真絲到亞麻再到長絨棉的全套居家服提供。如果需要運動健身,酒店能夠在一個小時內搞來一臺跑步機、一臺多功能龍門架,或者普拉提和瑜伽所需的所有設備。

  反正酒店的房間和陽臺都足夠大,擺下這些東西完全沒有問題。

  在使用完畢之后只要再打個電話,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就會迅速就位,把這些設備拆成可以運輸的尺寸然后運走。并且順便給房間重新做一次消毒清掃工作。

  而孫立恩正準備今天好好泡澡放松一下身上疼痛的肌肉——昨天鍛煉的有點狠,他現在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疼。

  然后,他就聞到了一股和夜市、美食…以及罪惡息息相關的味道。

  “孫立恩!”李承平站在酒店的花園里,手里舉著擴音喇叭叉腰喊道,“我兌現承諾,帶著烤串和小龍蝦來饞你了!”

  孫立恩聽見這個聲音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大喜過望。自從上一次讓李承平教授先回寧遠之后,李承平就和他斷了聯系。

  那段時間孫立恩忙的要死,壓根就沒工夫和李承平在微信上有什么溝通。而根據其他幾位醫生的說法,李承平的B站賬號之后也就沒了動靜。

  沒想到,今天突然聽見了李承平的聲音。

  好長時間沒見到李承平了,不光是孫立恩惦記這個脾氣挺好玩的小老頭,呂志民和其他醫生們也很掛念他。于是,在孫立恩找到浴衣把自己遮起來露臉之前,周圍的陽臺上已經出現了一大群熱情朝著李承平揮手的醫療隊隊員。

  “哈哈哈!咱老李又回來啦!”脫離了云鶴那種高壓環境回到家鄉之后,李承平的性格終于恢復到了原來那種老頑童的狀態。李承平站在花園里,非常熱情的向著陽臺上正在接受隔離的老熟人們揮著手,“你們再等會哈,等我把孫立恩饞死了,這些東西就送到大家房間里讓你們解解饞。”

  “那孫立恩呢?”胡佳站在陽臺上,兩只手攏在嘴邊喊道,“等會給不給他吃呀?”

  “不給!”李承平哈哈大笑,“就咱們吃,他碰都不能碰——饞死他!”

  李承平最終也沒有殘忍到一口都不給孫立恩留的地步,他給孫立恩留了20個烤串,外帶十二只小龍蝦。

  酒店的工作人員送來了一張躺椅,外帶一個戶外用的丁烷燃燒取暖器。李承平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上烤著火,和站在陽臺上的孫立恩通過電話開始進行起了“近距離視頻通話”。說話還是通過電話比較省力氣——同時也更適合兩人的聊天內容。

  “走的太匆忙了,好多患者的情況我都不太知道。”李承平在電話里嘆了口氣說道,“那個…那個于新情況怎么樣了?”

  李承平走的時候,危重癥患者還有好幾位。但大家一致同意,情況最嚴重的還是出現了肝炎的于新。

  其實,不光是李承平惦記著于新的情況,孫立恩也很惦記著這位病人。醫療組已經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不光是“能用”的手段,嚴格來說…他們已經用上了所有“存在”的手段。

  “我走的時候,乙肝病毒的載量下來了,不過新型冠狀病毒的PCR還是陽性。”孫立恩嘆了口氣,“今天早上聽周老師說,他的乙肝病毒載量還在繼續下降。不過其他情況沒有太大改善。我估計得再過幾天才能看出傾向來。”

  和那種“人生已經到了最低谷,再怎么發展都是向上走”的心靈雞湯不同,于新的生命體征確實已經到了最低谷,但…他這個傾向,還是能向更差的地方發展的。

  可能會發展到根本就沒有生命體征的地步。

  “所以說嘛,你這么急匆匆的把我趕回來干啥?”李承平教授不滿的瞪了一眼孫立恩,“離了我老李,你把這病人治好了是咋的?”

  “誒,不是…我說大爺,咱們不帶這么耍賴的啊。”孫立恩隔著十幾米的平行距離和六七米的垂直距離,向躺在躺椅里的李承平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你老人家那幾天血壓都飆到170了,我不把你整回來,難道看著你在云鶴光榮了?”

  “你少放那瞎屁。”李承平也毫不示弱的翻了個白眼瞪了回去,“你處理高血壓的經驗多,還是我見過的高血壓病人多?高壓170算個屁,硝苯地平干兩片進去啥事兒沒有了。”

  “那我們可真就得給您老開追悼會了。”孫立恩怒道,“170的高壓干兩片硝苯地平,突然一下降壓,你是打算直接撅在紅區里?”

  一老一少隔著根號245米的距離斗了半天嘴,然后忽然一起沉默了下來。

  過了十幾秒,孫立恩問道,“家里都挺好吧?”

  “挺好。”李承平伸了伸腿,有些感慨道,“沒想到我這一把老骨頭,到了這個歲數還得讓家里人擔心一遍吃喝拉撒。”

  “其實有不少患者在您這個歲數已經沒辦法自理吃喝拉撒了。”孫立恩開了一個不怎么好玩的玩笑。

  “對了,還有個事兒我得問問你。”李承平忽然問道,“咱們接手北五區的那個晚上…那個祁醫生的事兒后來怎么搞了?”

  孫立恩聞言一愣,然后才道,“我聽說…祁院長一月底就帶隊到了云鶴。等他們撤回的時候…應該會帶著一起回丹陽吧?”

  “你幫我問問,丹陽那邊準備怎么搞。是有個告別儀式追悼會啥的…還是事兒就干脆不辦了。”李承平說道,“好歹是站崗站到最后一刻的同志,能送的話,我還是打算去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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