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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賊

  被狗糧塞了一嘴的陸雅慧最終還是決定,要為孫立恩和胡佳畫上一副畫像。但這個畫像嘛…她要稍微斟酌一下。

  請孫立恩發來了自己和胡佳的合影之后,陸雅慧小手一揮,示意這個身上戀愛的酸臭味幾乎已經無法被防護服遮住的家伙趕緊滾蛋。

  雖然自詡特別熟悉女孩子看喜歡的人的眼神,但陸雅慧自己卻始終單身。她看著孫立恩遠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嘟囔著,“也就是現在時代好了,放在十年前,你這樣的家伙得被架起來用火烤呢…哼!”

  孫立恩當然不知道陸雅慧正在心里用十三年前的動漫作品和自己“開玩笑”。他一路快走到了關谷雪的病房門口,然后敲了敲門。

  “孫醫生。”關谷雪正斜靠在床上看著保溫箱里的孩子,她見到孫立恩之后勉強扯了個笑容出來,“您最近挺忙的吧?”

  “干我們這行的,一天到晚都在忙。”孫立恩回了一個點頭的動作——反正他的面部表情患者也看不見。“你今天感覺怎么樣?”

  關谷雪頭頂上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狀態欄仍然存在,不過字跡看上去已經很淡了。很明顯,她的感染正在好轉,但還沒有完全康復。

  “我覺得有點身上沒勁。”關谷雪想了想說道,“還有點拉肚子。哦對了,我和趙健現在還是什么都聞不到。”

  嗅覺變化是目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患者中表現比較少的癥狀。雖然是呼吸道感染,但在云鶴進行的幾次摸底統計中,嗅覺產生變化的患者大約只占到15左右。

  各種上呼吸道感染疾病都可能影響到嗅覺和味覺,因為感染直接影響到了鼻粘膜,因此會影響味覺和嗅覺。但新型冠狀病毒不太一樣,它屬于下呼吸道感染疾病。

  15的癥狀概率不算高,但也不是一個可以被忽略的癥狀。對于這樣的癥狀,醫生們多少也有些猜想——新型冠狀病毒可能會對嗅覺感受器或者負責處理嗅覺的神經系統造成損傷。

  傳統的上呼吸道感染疾病導致嗅覺異常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鼻粘膜水腫,從而導致的鼻腔內嗅覺感受器處流通空氣減少所致。用比較簡單的話來解釋就是“量太少了嘗不出味道來”。但新型冠狀病毒感染不太一樣,作為一種下呼吸道感染病,有鼻塞癥狀的患者數量并不多。這種異常在關谷雪和趙健的病例上就更讓人皺眉頭。

  關谷雪和趙健都沒有鼻塞的癥狀,但兩人都反應失去了嗅覺。

  “咱們現在也沒個耳鼻喉科的專家能幫忙來會診一下…”孫立恩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吧,我打個電話跟我們醫院的專家咨詢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辦法處理一下。”

  其實,不需要耳鼻喉科的專家做什么會診,孫立恩也能猜得出來,這種喪失嗅覺的問題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

  按照孫立恩以往的經驗,黑色字體是“導致患者出現目前癥狀”的提示性因素,白色則是“患者目前具備的,和癥狀無關的異常現象”。而且白色狀態欄提示出現的概率比較低,一般都是孫立恩偶爾檢查出了狀態欄沒有提示的癥狀之后,這個對孫立恩總懷著一股莫名其妙惡趣味的狀態欄才會懶洋洋的,找補似的在后面添上這么個白色的狀態出來。

  但藍色…孫立恩真的是第一次見到。

  不能怪孫立恩不夠警惕,但患者有察覺的喪失全部嗅覺這種癥狀…它不太可能意味著什么特別嚴重的疾病。

  理論上,可能導致喪失嗅覺這一癥狀的最嚴重的病因是中樞神經系統和嗅球的連接部損傷。但這樣的病變也不會對患者造成什么更加嚴重的后果——它是神經損傷,難以修復但同時也不會再有其他危險。除非導致損傷的是腫瘤之類的問題。

  如果是單側鼻子的嗅覺喪失則是一道非常經典的定位題——它提示著腦脊液鼻漏的位置在篩板處。

  繼續根據狀態欄的常規“邏輯”推斷,如果真的是腫瘤或者什么其他罕見病所導致的問題,那“嗅覺喪失”這個狀態欄就應該是黑色字體的才對。出個藍色提示…這是啥意思?

  總不能以往顯示的都是debuff,而嗅覺喪失對于現在的關谷雪和趙健而言屬于buff吧?

  不管它是啥,總之先判斷一下程度再說。孫立恩想了想,溜達到了北六區的護士站,想找找看有沒有什么味道比較明顯的東西。

  “味道明顯?”護士站的醫療隊支援護士想了想,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道,“孫主任你去休息室看看,我記得之前接管病房的時候,我們在休息室里看到還有半瓶白醋。”

  從狀態欄的描述上來看,關谷雪和趙健的問題應該是全部嗅覺都徹底消失了。這不同于嗅覺減退、缺失、倒錯或者幻嗅。而白醋則可以幫助醫生們區分嗅覺減退和嗅覺喪失。哪怕是在流行性感冒或者其他上呼吸道感染疾病的早期,患者出現了嗅覺減退。醋酸等帶有刺激性的氣味仍然可以被患者正常識別到。但出現了嗅覺喪失后,患者將不會對刺激性氣味產生反應。

  孫立恩一邊往休息室走著,一邊按下了自己的手臺,他呼叫起了人形自走資料分析儀袁平安,“袁醫生,你幫我統計一下咱們醫院目前收治的確診患者里,多少人說自己有嗅覺喪失的問題,然后大概分析一下這些患者的情況。”

  哪怕隔著口罩,孫立恩也能聞到自己手里紙杯中的這股子濃濃的醋味。但是關谷雪和趙健兩個人拉下口罩,仔仔細細的聞了半天之后,仍然表示無法區分孫立恩手中醋和水的區別。

  “不行,什么都聞不見。”關谷雪有些沮喪的嘆了口氣,“現在我吃東西都沒味道,每天吃飯就跟吃藥一樣…”要不是為了多吃點東西恢復身體,同時還要準備著之后給孩子喂母乳,關谷雪可能連吃飯的興趣都沒有。

  “嗅覺上的問題可能會引起味覺上的退化,不過酸甜苦辣你應該還是吃的出來的。”孫立恩把手里的醋倒進了洗手間的馬桶里,用水把醋沖走之后他問道,“你們現在的主要問題就還是聞不見和乏力這兩條?還有沒有拉肚子或者咳嗽?”

  “這兩個都沒有。”趙健答道,“我大概前天還有點拉肚子,昨天就基本好了。小雪一直都沒拉過肚子。”

  孫立恩又安慰了兩人幾句,建議他們可以積極下地活動活動,讓之前不怎活動張開的肺再張開一些。隨后,他才離開了病房。

  北五區和北六區沒有患者自稱有過嗅覺喪失的情況,這讓袁平安的統計遇到了一些麻煩。但這并不影響寧遠市第四中心醫院里最好用的人形自走數據分析儀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袁平安直接把請求數據的消息發到了醫療隊的交流群里,并且還在后面注明,“這個數據是孫主任要的。”

  孫立恩在醫療隊里當然不能算是大名鼎鼎,至少也算小有名氣。在幾位支援到云鶴一線的院士面前,二十八歲的副高也就只是個無名小卒罷了。但和其他醫生們相比,孫立恩確實算得上是有名的同行。不說他累積影響因子一百多分的文章,也不管他年紀輕輕已經當了行政主任的現狀。光憑他提出了對抗免疫風暴的三聯療法,以及他反復建議的“通過床旁B超判斷患者肺部水腫情況,精確控制血容量”的治療原則,每一個在云鶴的醫療隊醫生們都會對他印象深刻。

  更何況寧遠四院的綜合診斷科原本就挺有名氣,不少醫生都曾經建議過自己摸不準的病人在去首都和滬市之外,“可以考慮去寧遠四院看看”。

  孫立恩既然對于罕見病的診斷有獨特天賦,這或許也能從側面證明,這個醫生對于一些細節上把控能力要遠超同行。

  如果孫醫生對于“新型冠狀病毒患者們的嗅覺喪失”開始感興趣,那就很有可能意味著,這種癥狀有些與眾不同的“價值”。

  順利完成了這個邏輯推理的醫生們開始積極配合起了袁平安的詢問。他們迅速總結整理出了自己手頭上的患者情況,并且在群里向袁平安進行了匯報。

  等孫立恩一路和出來遛彎的病人打完招呼回到紅區辦公室后,袁平安的初步數據匯總也已經完成了。

  “目前我得到了四家定點醫院和兩家方艙醫院的數據。”袁平安一邊興致勃勃的把收集匯總來的數據輸入到自己做的分析軟件中,一邊對孫立恩說道,“目前大概能有個三四千人的數據供我們進行分析。”

  “結果呢?”孫立恩有些好奇的坐在了袁平安旁邊問道,“有嗅覺異常的患者人數多么?”

  “我看看。”袁平安完成了最后一組數據的導入,然后按下了軟件上的統計按鈕,一串數字一閃而過,然后跳出了一個數字。

  “17.2的患者有嗅覺減退。”這個數據讓袁平安都嚇了一跳,他快速檢查了一下各個地方統計來的數據之后,有些遲疑的說道,“嗅覺減退的報告…主要集中在方艙醫院那邊匯總過來的數據里。”

  根據袁平安獲得到的數據進行初步分析,嗅覺減退和嗅覺喪失的案例主要集中在癥狀較輕的患者身上。而且根據數據統計,報告有嗅覺衰退癥狀的女性患者人數要略多于男性——女性占比約為60左右。

  “跟群里的醫生們說一聲,如果有條件的話,讓他們用醋酸之類的東西測試一下。”孫立恩看著屏幕上的數據,第一反應就是讓其他醫生們重新確認一遍數據的可行性。畢竟根據目前的研究和統計來看,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患者們的主要癥狀應該還是發熱、干咳、乏力和腹瀉。嗅覺異常并不是一個被人們注意到了的主要癥狀。

  如果說之前嗅覺喪失沒有被醫生們注意到是因為患者其他癥狀過于明顯,那這個“嗅覺喪失主要集中在輕癥患者身上”就更令人想不明白了。按照孫立恩的猜測,嗅覺喪失和衰退很可能是患者的神經系統遭到了病毒攻擊的后果。

  下呼吸道感染的疾病都開始攻擊神經系統了,結果卻只是輕癥患者才會有?這種事情簡直就像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劫匪闖入銀行,目的只是為了搶劫兩桶大堂里放著的直飲水一樣匪夷所思。

  這不符合常理。

  “有癥狀的患者性別差異不大,但根據收錄的患者性別數據來看,這個差異確實是有統計意義的。”袁平安對孫立恩說道,“女性患者似乎確實比男性患者更容易出現這樣的癥狀。”

  “這個差異…我個人感覺意義不大。”孫立恩皺著眉頭說道,“女性本身就對氣味更加敏感一點,很有可能其他的男性患者也有嗅覺衰退的表現,但是他們自己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唔…那有可能和吸氧有關?”袁平安繼續看著數據說道,“統計的全部患者中,72的患者沒有經過吸氧,28的患者接受過氧療。”

  “但這和嗅覺喪失在輕癥患者群體中多發的意義是一樣的。”還沒等孫立恩說話,袁平安就搖了搖頭否決掉了自己的猜測,“重癥危重癥患者都會接受氧療,不能直接證明未經氧療和嗅覺衰退有邏輯上的關系。”

  “但從統計學上來看,不吸氧患者確實比吸氧患者更容易出現嗅覺衰退的癥狀。”孫立恩指著屏幕上的數據說道,“不吸氧的這個統計數據上P0.048,這是具有統計學意義的。”

  有統計學意義,那就意味著醫生們應該開始尋找一下解釋這個統計學意義的方法。孫立恩想了想,然后皺眉道,“這個…會不會和病程有關系?”

  關谷雪和趙健的病程都絕不算短。關谷雪一月十九日開始出現癥狀,按照現在醫生們對于新型冠狀病毒的了解,這是一種潛伏期多在三至七日的傳染病。按照三天算,關谷雪可能在一月十六日就已經感染了。

  現在是二月十三日的晚上,關谷雪的感染時間已經持續了至少二十九天。趙健的感染時間可能略短,但也應該有二十八天左右。

  這是孫立恩目前能夠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解釋嗅覺神經系統損傷出現在輕癥患者身上的理由。這些輕癥患者病程時間較長,所以病毒有更多的機會入侵神經系統,并且造成損傷。換句話說,闖進銀行的劫匪之所以沒有搶金庫而是搬走了兩桶純凈水,并不是因為他們轉了性子,而是因為實在是敲不開堅固的金庫門。

  這算啥…賊不走空?孫立恩被自己的推理逗笑了。他嘆了口氣對袁平安道,“這個癥狀的發生率可能比我們預料的更高,你這兩天稍微辛苦一點,把數據多做做分析…我覺得這個癥狀可能很重要。”

  請:m.ddyue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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