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想幫忙,但孫立恩畢竟也只是一個開了掛的急診內科醫生。大洋彼岸的事情,他能影響和掌握的內容都很少——甚至不如在美國生活了好幾年的徐有容本人。
雖然孫立恩自己有幫忙的想法,但比起這種念頭,自知之明顯然更加重要。徐有容剛剛抵達美國,愛人被人關在精神病院里備受折磨,現在只怕滿腦子都是官司。在這種情況下,不停的打電話過去詢問情況顯然不是什么聰明之舉。
孫立恩今天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醫院這種地方,雖說是科學和技術占領主要引導因素的地方,但醫生們的情緒其實也同樣重要。一名信心滿滿的醫生和一名垂頭喪氣的醫生所開出的治療方案就算完全一致,用在病人身上有時候效果也會有點不同——尤其是在患者敏銳的察覺出了醫生沒啥信心的時候。
既然是工作,那就得對得起自己的職責。孫立恩搓了搓自己的臉,站起了身子準備完成一下最后的查房工作。王戈現在病情有所好轉,但距離出院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他的性格似乎也開始出現了一定轉變,至少現在抬杠沒有以前那么頻繁了。
“孫醫生,我正找你呢。”剛剛走出辦公室,孫立恩就被張教授叫住了。張智甫教授撇著雙腿走了過來,很高興的拍了拍孫立恩的胳膊道,“我剛剛接了個電話,柳院長說讓我去ICU那邊看看,有沒有需要診斷的病人。”
四院的重癥醫學科基本是整個醫院里除了兒科和急診科以外最繁忙的部門。多虧CCU,PICU之類的重癥科室是由心內和兒科直管,要不然重癥醫學科的醫生們當場就得死幾個以示抗議。
多撈幾個科室部門到手里創收?不存在的,鈔票再香也得有命去花呀。
從重癥醫學科醫生的角度來講,他們對孫立恩以及綜合診斷中心的態度是非常復雜的。一方面,孫立恩和綜合診斷中心在過去多次出手,及時找到了患者病因后將他們的情況穩定了下來。而穩定下來的患者們,除了一小部分能夠直接進入綜合診斷中心里住院治療,或者轉給其他專科住院部的,其余的一股腦都被塞進了ICU里。
過去一年里,ICU的工作量同比去年上升了最少12,這幾本都是孫立恩的功勞。
雖然心里痛恨著大量工作,但ICU的醫生們也不得不承認,孫立恩和診斷中心送來的患者全都診斷明確。他們甚至連額外的檢查都不需要做,只要按照診斷中心的意見進行治療就行。
所以說,整個重癥醫學科對綜合診斷中心的態度非常不統一。住院和主治們大多嫌診斷中心礙事兒,而住總以上則對診斷中心好感不淺——重癥醫學領域的診斷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很多時候,找準了病因,重癥醫學科的醫生們甚至能夠趕在病情進一步發展之前,就開始進行針對治療。這種“領先一步”的治療模式,大幅增加了被轉送來的患者們的生存概率。
但并不是留在ICU中的患者都能夠享受得到這種“領先一步”的待遇。四院急診雖然實力雄厚,但畢竟只是急診。能夠在急診獲得完整且精確診斷的患者并不多。尤其是在患者已經明顯出現了生命危險的時候,急診中關于診斷的要求自然就要再放松一點——除非是孫立恩這種能夠一邊搶救一邊做診斷的怪物,否則其他急診醫生都是先把危重病人的情況穩定下來,然后根據當前信息做一個初步的診斷判斷,最后再把人往ICU一送就算完事兒。
在ICU中完善了其他檢查后,生命體征穩定,診斷基本明確的患者才會被送到相應的專科進行進一步住院治療。
這也就導致ICU里,每天都有不少需要診斷的病人,而且普遍病的不算輕。以前只靠一個孫立恩團隊,要完全覆蓋這些需要診斷的病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現在有了張教授的團隊,重癥醫學科頓時就來了精神。甚至沒等張智甫教授主動和他們聯系,重癥醫學科就找到了劉堂春頭上,“劉主任,能不能請張教授來我們這里做一下診斷?”
ICU里是有幾個比較麻煩的病人的。尤其是一名已經在ICU里住了三天的糖尿病患者尤為麻煩一些。
“糖尿病?是酮癥昏迷么?”孫立恩和張智甫教授一起坐在重癥醫學科的小辦公室里看著資料。孫立恩原本打算全程保持沉默,只是過來露個面就好。但聽到重癥醫學科目前覺得最棘手的患者居然是個糖尿病,孫立恩這下可是忍不住了。
大部分糖尿病患者按照分類能夠分成兩類——一型糖尿病或者二型糖尿病。一型糖尿病的患者胰腺無法生產出足夠的胰島素,因此會出現高血糖的癥狀。而二型糖尿病患者大多有胰島素抵抗的癥狀,他們的身體對胰島素反應不佳。因此明明產生了足夠多的胰島素,但身體中的血糖含量還是一直下不去。
而血糖含量始終保持在極高水平時,人體會出現嚴重的代謝紊亂。這種代謝紊亂則會導致人體無法正常利用血液中的葡萄糖供能,從而轉為消耗脂肪。
脂肪首先需要被轉化為酮體,人體才能轉而對其進行利用。但酮體生成過多且超出了組織能夠利用的程度時,患者就會出現酮血癥和酮尿癥的現象。而酮體積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產生糖尿病酮癥酸中毒。
酮癥酸中毒是內科常見的急癥,但…以孫立恩的眼光來看,它還遠沒有到需要診斷的地步。酮癥有非常明確的指征,隨機血糖含量大于16.7mmol/L,血酮體大于4mmol/L,且患者伴有意識不清,血漿二氧化碳結合力降低等明確癥狀。
雖然酮癥酸中毒是一種急癥甚至可以被稱為重癥,但它的診斷并不困難。孫立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為什么ICU會把這個病人當成“需要診斷中心”的病例。
“不是酸中毒。”孫立恩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解答,“這是個高滲昏迷的病人。”
高滲昏迷全稱是“高滲性非酮癥糖尿病昏迷”,病如其名,這是一種由糖尿病引起的非酮癥性昏迷。患者主要是因為糖代謝紊亂加重,導致細胞外液呈高滲狀態,從而引發的低血容量高滲性脫水。而這種脫水表現在患者身上,則成為了“昏迷”。
“患者今年29歲,家屬稱患者過去兩年有明顯的多音多尿,每天飲水量大于2000ml。”重癥醫學科主任吳法先對孫立恩和張教授道,“而且這還是個可樂的重度愛好者,每天最少喝三瓶可樂。兩年中由于體重一直在下降,家人反而沒覺得他的身體會有什么問題。”
喝可樂一般來說會讓人長胖,這是很多人對碳酸飲料又愛又恨的主要原因。但比起長胖,更可怕的卻是“明明每天大量喝可樂,但是體重反而下降”的情況。一般來說,這就意味著患者有極大可能罹患了糖尿病——多飲多尿,多食情況下體重下降,這是糖尿病的主要早期信號。
“好家伙…每天1000毫升啊。”張教授也被這個數據震撼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的內容上,“29歲發病,有點早啊。”
“我們也懷疑過可能是一型糖尿病,但是患者的情況并不支持這個判斷。”吳主任繼續道,“他入院當天上午七點被家屬發現嗜睡,但是可以簡單對答問題。而到了中午十二點半,則開始出現了呼之不應,躁動不安和呼吸急促的現象。患者家屬交了120,在急診急查血糖,血糖含量為79.42mmol/L,PH6.98,尿酮體2。”
好家伙…孫立恩被這個數據嚇了一跳。這么高的血糖,這患者的血嘗起來說不定都是甜口的。
“急診給他查了CT,提示有雙肺多發感染、肺水腫和腦水腫的可能性。”吳主任繼續介紹道,“急診補了8000ml晶體液,尿量3000ml。用了160個單位的胰島素,血糖降到了22mmol/L。同時還給與了頭孢趨同抗感染,5的碳酸氫鈉一共用了375ml。”
孫立恩從這一串數字上隱約看到了當時兵荒馬亂的急診科的樣子。5碳酸氫鈉是臨床上用于治療代謝性酸中毒的一線臨床藥物。但這種注射液一般用量不會太大——它的包裝一般是10ml或者20ml的安瓿瓶。
一口氣用了375毫升…孫立恩調整了一下坐姿,有些同情當時負責配藥的護士。
“我們把人收上來之后重新查了血糖,22.8mmol/L,再次進行補液3500ml,繼續使用了胰島素。同時還用了美羅培南抗感染。今天凌晨五點二十分,患者出現了面色紫紺。SPO2降低到80,我們給他做了插管。”
張教授面沉如水,沉默了一會后輕輕點了點頭道“這個病人,我接了。”
孫立恩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沉默著,其他方面倒還好說,但從吳主任的介紹里,他還是隱約感覺有點別扭。這個別扭,主要來自于這名“血嘗起來可能是甜的”的患者的身體反應。
血糖含量79.98mmol/L,這個數值聽上去很可怕。但孫立恩卻覺得更可怕的還在后面。
胰島素是一種非常強力的降糖物質,一個單位的胰島素大概能夠中和3克葡萄糖。葡萄糖的分子量是180,而一個正常人的血容量大概是4.24.8升。也就是說,一個單位的胰島素大概能夠降低3.473.96mmol/L的血糖。
而這名患者…光急診就給他用了160個單位胰島素,如果按照這個比例計算,如此巨大用量下,只要患者血糖含量不高于555mmol/L,就有可能出現致命的低血糖。
但他不光沒有低血糖,甚至在補充了8000ml的液體后,血糖仍然高達22.8mmol…這胰島素抵抗的情況也太嚴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