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孫立恩見到吳友謙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雖然昨天就已經和吳友謙聯系過,但吳院長卻身在外地,今天早上才能回來。因此,兩人的見面時間就被改到了第二天中午。
“吳院長。”孫立恩在吳友謙的辦公室里見到了這個老頭,兩個多月沒見,老頭感覺又干癟了一點,而且皮膚看上去也有些發皺。似乎兩個月的時間,在吳友謙身上足有兩年多長。
“坐。”吳友謙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然后輕輕咳嗽了幾下,“我聽說,你現在升官了?”
“孫組長”這個稱呼已經成了最近兩天里大家用來調侃孫立恩的主要方式。比起以前的“孫主任”,孫立恩其實覺得這個稱呼更讓自己感覺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孫主任”這個叫法大家都知道是在開玩笑。但“孫組長”…這個叫法就不一樣了。他現在真的是組長…
“是…”事實擺在面前,孫立恩就算再不適應,也只能捏著鼻子自己習慣習慣。但現在還沒來得及習慣的孫立恩決定還是稍微轉變一下話題,“吳老師,您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也就是那點毛病。”吳友謙擺了擺手,“我都這個歲數了,沒病沒災是不可能。多干一點是一點。”他盯住孫立恩問道,“這次我找你過來,還是老東西的事兒。”
老東西在孫立恩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也一直沒有停下“成長”的腳步。幾千塊均價六萬的計算卡全力運轉,幾乎每一秒鐘,老東西都在獲得巨大的進步。
“老東西目前已經到了一個瓶頸階段,至少項目組目前還找不到新的改進方向。”吳友謙給自己面前的茶杯續了水,然后又給孫立恩也倒了一杯,“它的診斷正確率平均有88,但是最近這幾周里,不管再怎么進行學習,診斷正確率都提不起來。”
孫立恩不懂AI大數據的這堆東西,他雙手接過了一次性水杯,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應該怎么辦?”
“我也不太懂這一套玩意——太高科技了。”吳友謙挑了挑眉毛,“項目組的意思是,希望先小規模開展一下應用,讓臨床的醫生們提提意見。”
這個倒是也在情理之中。花了這么大價錢,這么多人在這個項目上投入了如此之多的精力,老東西以后肯定是要投入到臨床上去的。不然這個投資永遠也收不回來。
“但是,我對小規模實用,有個要求。”吳友謙往后靠了靠,舒展了一下筋骨后說道,“這個實用,只能你孫立恩來用。”
“啊?”孫立恩一愣,“為什么?”
吳友謙輕輕啜了一口茶水道,“給你用,那是收集一線臨床醫生的反饋意見。給其他人用,那就是‘提前把還沒有經過大規模臨床診斷的工具交給普通醫護人員’,這個區別還是很大的。”
孫立恩看病歷的診斷正確率和老東西不相上下。而比起老東西,孫立恩作為活生生的醫生,還有一個巨大的優勢——他能夠直接和患者溝通,并且詢問更多有針對性的問題。老東西可沒有這么聰明,它只能根據醫生們輸入的病人資料和情況進行分析。
88的正確率,意味著老東西已經比很多臨床上的醫生們診斷更為精確。而這也就意味著,把老東西交給那些普通醫生,必然不會得到什么反饋。項目組反而還要擔心老東西那12的錯誤率。而孫立恩則不同,他接診的患者大部分都能夠得到充分的醫療資源傾斜,老東西在得到回饋的同時,還能避免誤診發生。一舉兩得。
“我已經和武田制藥以及宋文那邊打過招呼了。”吳友謙放下水杯,為這一番談話做出了最后總結,“他們都已經同意讓老東西進入綜合診斷中心參與實驗——你記住,事后驗證可以。絕對不能提前開始診斷,這是原則問題。”
下午,孫立恩回到診斷中心沒多久,就看見了幾輛廂式卡車駛入四院,并且在綜合診斷中心大樓旁邊停了下來。
“這是干啥呢?”孫立恩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下面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往診斷中心里搬運著黑色的大金屬箱子,有些不解的對一旁的徐有容說道,“咱們這里又有新設備了?”
診斷中心投入使用已經小一年了,武田承諾的治療設備還在陸陸續續到位并且搬運安裝進診斷中心里。但這些設備的安裝一般都需要大型機械協助。能直接讓工作人員通過叉車搬運進來的設備…孫立恩還真沒見過。
“這是不是吳院長說的那個…AI?”徐有容瞇著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車輛,“機箱上還印著寧遠醫學院的標志呢。”
老東西雖然只是一個程序,但他還是一個需要大量運算能力和網絡寬帶支撐才能運行的“半成品”。四院雖然是個相對比較新的醫院,但仍然無法滿足老東西正常運行所需的網絡帶寬。因此,項目組干脆決定,把之前臨時設置在寧遠醫學院實驗樓里的運算中心先搬到綜合診斷中心里來。
運算中心使用的計算卡是Tesla
V100。一個4U大小的機柜里能塞進去8張運算卡。而這次搬運到綜合診斷中心的設備,都是高達兩米的42U大型機柜。四十臺機柜正在被工作人員用特制的鋼軌和裝著橡膠輪的板車一臺臺的運進診斷中心,而孫立恩等人則站在樓上看著熱鬧。
男人這種生物就是這樣,哪怕是再無聊重復的工作,只要涉及到他們沒怎么見過的機械設備,那就一定能夠引起圍觀。而且這種吸引力不管年紀大小,統統有效。
孫立恩在窗戶邊上看著熱鬧,孫立恩看到了板車突然有個輪子掉了下來,孫立恩看到了兩米高的機柜重重砸在了一個搬運工作人員的腿上。
“臥槽!”袁平安和孫立恩以及周策布魯恩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四個人互相看了看,然后轉身就朝著樓梯拔腿狂奔。布魯恩博士還“順手”拽上了他作為興趣愛好而準備的急救箱——一個高達八十厘米,重十二公斤的高強度工程塑料箱。
四個人用了不到四十秒,就從綜合診斷中心大門里竄了出去。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一頭紅了眼的公牛正在攆人——周圍其他的工人剛剛圍住了那個被砸到腿的工作人員,孫立恩等人就一邊大喊著“讓一讓!”一邊沖到了傷者身旁。
慘叫和痛呼聲接連響起,那個被壓住了大腿的工作人員緊緊掐著自己的腿嚎叫了起來。而布魯恩博士已經在旁邊放下了箱子,開始往外掏起了急救器材。
“譚俊倪,男,27歲。右足指骨粉碎性骨折(00.00.57)右脛骨粉碎性骨折(00.00.57),右腓骨粉碎性骨折(00.00.57),右髕骨粉碎性骨折(00.00.57),右膝關節右股骨粉碎性骨折(00.00.57),股骨頭脫臼(00.00.57),右腿全段毀損傷(00.00.57)。”
孫立恩看了一眼患者的狀態欄,然后心頓時沉了下去。
這條腿可能保不住了。
毀損傷,是人的肢體所能遭受到的最嚴重、最難治療的損傷之一。而高能量損毀傷則更加危險。
整條右腿所有的骨頭都是粉碎性骨折,這就已經到了需要考慮截肢的地步了。而當這種粉碎性骨折還伴隨著毀損傷的時候,“保住這條腿”就成了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奢望。
人體是精密而且復雜的系統。為了保證一條腿能夠運動,它需要肌肉以提供運動的動力,需要神經以發出運動指令,需要骨骼為運動提供支撐,需要血液為肌肉提供能量和氧氣,需要皮膚以保護組織,需要關節以變化動作方向——需要一條腿正常活動的組織系統幾乎和維持一個人的生命一樣數量眾多。而這些系統都在“毀損傷”的那一個瞬間,成為了一團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