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豐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他披著一件黑色羽織,身上的和服雖然精致,但明顯有些不夠整齊。腳踩木屐,卻沒有穿襪子。他捏著木盒,站在錦鯉池旁,卻遲遲沒有往池水中撒任何餌料。魚群在他面前翻滾著泛起白色的細碎浪花,就像是正從天空上緩緩落下的白色雪花。
“會長…”小林豐身后的秘書低聲道,“外面太冷了,這樣對您的身體…”
“閉嘴。”小林豐的回應帶著明顯的怒意,他轉過身來,就連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帶著憤怒,“我還沒有老到挨不得凍的地步!”
穿著呢子大衣站在后面的秘書肩膀上已經積了淺淺一層雪花。他低垂著雙眸,繼續道,“您已經在這里站了快一個小時了。今天的東京天氣不算太好,并不適合賞魚。”
魚群又翻滾了幾下,似乎是因為畏懼寒冷,又似乎是畏懼暴怒的小林豐。它們漸漸沉入了水底,開始去尋找更加溫暖的水層。
“會長,如果想要賞雪的話,我建議您等到四個小時以后。”秘書仍然在心平氣和的和小林薰說著話,“根據氣象廳的預測,四個小時后這場雪就會逐漸停止。而那個時候正好是非洲當地下午的時間。我相信到時候孫醫生或者林蘭小姐一定會跟您聯系的。”
小林豐沉默了很久,雪花片片灑下,徹底浸透了他的肩膀。
“我只希望阿薰能夠平安回來。”一向睥睨商場,為了武田制藥甚至可以將自己妻子離世押后處理的小林豐,在這一刻徹徹底底成為了一個老人。“哪怕他的妻子其實是個男人,哪怕公司從此以后就要歸別人所有。”
“我們獲得的情況并不一定就是正確的。”秘書沉默了一會后回答道,“那位醫生雖然是醫院里檢驗科的最高級別領導,但他的部門已經開始被架空了。很難說這份遲到了八個月的情報究竟有多少是真的。他可能只是想找一個外援罷了。”
“我不想管。”小林豐邁著被凍到發麻的雙腳,漸漸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我…有點累了。”
“您好,我是孫立恩。”孫立恩順利打通了小林豐的電話,但接電話的卻是小林豐的秘書,“我聽說…小林先生正在找我?”
“會長已經休息了。”電話那頭的中文水平明顯比小林豐強了不止一點,字正腔圓的中文甚至讓孫立恩誤以為接電話的是某位電視臺的節目主持人。“他給您多次致電,是希望得到小林薰先生病情的進一步消息。”
“我只能向患者家屬透露情況。”盡管確定對方應該是小林豐信得過的人,但孫立恩還是不敢大意。“如果小林先生醒了,您可以讓他再跟我聯系。”
“我知道您無權向非患者家屬透露小林先生的病情。我也無意打探小林先生的個人隱私。”電話那頭的聲音依然非常字正腔圓,而且用詞也很正經,“小林先生在一周前開始休假,和他同一個部門的同事有沒有必要暫停工作,開始接受隔離和檢查?”
“這個…可能需要。”孫立恩想了想,回答的有些勉強。麻風病主要通過接觸傳播。但如果小林薰咳嗽的話,飛濺出的唾液里可能會含有麻風分枝桿菌。“他們的家人可能也需要注意一下…”
“好的。我會通知公司內部開始進行檢測的。”秘書先生依舊非常冷靜的回答道,“那么,會長和其他家里的工作人員也需要檢測咯?”
“是的。”孫立恩嘆了口氣,雖然需要為患者的病情保密,但公共衛生也是醫生們需要考慮的一個重要方面。雖然人家嘴上說的簡單,只要讓同一部門的工作人員“隔離并且開始檢測”。但致病菌這么多,總不能每個人都做一遍mNGS吧?
“他得了麻風病。”思考再三,孫立恩決定還是直接跟人家明說。“麻風病的傳染性不強,但是潛伏期很長。和他親密接觸的人都需要做一下相關檢查。”
“麻風病?”秘書很明顯沒有想到這個答案,他沉默了一會后問道,“我雖然不具備醫學專業背景,但是這種病…應該不會對生命造成威脅吧?”
“不會,而且就小林薰目前的情況來看,他還屬于早期患者。”孫立恩在電話里強調道,“通過一段時間的積極治療,他是完全可以恢復正常的。”
“那就好。”秘書雖然依舊很正經,不過孫立恩還是能聽出對方明顯是松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
約定好了等小林豐醒來之后就再次通話,孫立恩掛掉了電話去忙活其他內容。除了林蘭以外,游艇上的工作人員和所有直接接觸過小林薰的人,甚至包括孫立恩在內都需要服用利福噴汀進行預防性治療。
然而孫立恩的電話一直沒有再次響起。等孫立恩忙到了晚上,才反應過來小林豐還沒給自己打過電話。
這事兒…要不要跟小林薰說一下?孫立恩隱約覺著心里有點不太安穩,但也說不上來這種不安穩究竟出自何方。
不過事情總有好的一面,在接受了兩次50mg沙利度胺治療以控制反應后,小林薰的病情逐漸趨穩。目前已經可以在床上短暫的坐一會并且回答問題了。
他現在正在隔離病房內接受著標準化的UMDT治療方案。進一步的檢查證明,小林薰的腿部有輕微的感覺變化,但感覺障礙并不嚴重。
船上沒有會說日語的工作人員,他和醫生們的交流全都需要通過林蘭來進行。
“我中午給你父親打了電話,但你父親的秘書說他已經休息了。”孫立恩在隔離病房外,對小林薰說道,“他向我詢問了一下你的情況。因為麻風病有一定的傳染性…所以出于公共衛生安全考慮,我向他透露了你的情況。”
小林薰點了點頭,雖然有些虛弱,但表情還算鎮定,“您做的很對。”
“不過…我們原本約好了在你父親醒過來之后再次通話。但是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跟我聯系過。”孫立恩想了想,覺得還是把話都說出來比較好。“這種情況不太多見,你覺得有必要再和他聯系一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