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堂春確實有失誤,而且這種失誤在他自己看來很大,很嚴重。所以,劉堂春罕見的慌了。
“我叫衛生員過來。”送林偉杰過來的戰士拿出了自己身上的對講機開始叫人,“還需要拿什么東西?”
“讓你們的衛生員把所有的生理鹽水都拿來,葡萄糖也要。”劉堂春深呼吸了兩口,穩定住了自己的心理波動,然后轉身對孫立恩道,“我狀態不太對,你來接手組織搶救。”
孫立恩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師,然后點了點頭。“您休息一下,我先組織。”說完,孫立恩就轉身開始去干活了。劉堂春則慢慢走到了一旁的地面上,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休息。
“胡佳,給患者上尿管。李老師,麻煩您上手給做靜脈置管。”孫立恩迅速開始使喚起了包括自己女朋友在內的三個人,“陳老師,您去叫一下骨科的老師吧。請他們過來看看要不要先給患者做一下固定。”
三個人都得到了明確的指令,而孫立恩則低頭開始掰起了安瓿瓶。地西泮(安定)注射液是封裝在易開型安瓿瓶里的,不需要用砂輪磨口就能比較輕松的掰開。孫立恩一邊掰著,一邊盤算著后續的治療搶救方案。他忽然意識到手里的注射器等會用完了之后還不能直接扔掉。畢竟沒帶注射液,很可能就意味著醫療隊里連靜脈滴管都沒拿。
衛生員很快就沖到了醫生們所在的區域,并且帶來了整個隊伍中所有的生理鹽水——能夠用于注射的生理鹽水只有兩瓶,共計500l。
給燒傷病人補液是急救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僅憑兩瓶生理鹽水,是完全無法滿足補液需求的。劉堂春認為,林偉強需要最少1500l補液。而孫立恩也認同自家老師的判斷——這點鹽水根本就不夠用的。
部隊上的衛生員也很少攜帶大量生理鹽水,一方面是因為這玩意實在太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平時需要處理的傷員類型中,需要通過靜脈補液的那些基本就直接后送到戰地醫院去了。衛生員的工作比救護車上的院前還少一點,他們主要負責外傷固定和臨時止血,包扎以及輕傷的清創。這兩瓶生理鹽水,原本還是他們備在身上準備沖洗戰友傷口用的。
“這樣不夠的。”孫立恩有點急了,他有狀態欄,搞搞診斷組織一下治療沒有問題。但狀態欄也不能憑空變出幾瓶生理鹽水啊。他深吸了兩口氣,學著劉堂春的樣子冷靜了一下,“葡萄糖有多少?”
“只有口服的。”衛生員也著急了,“你們啥都沒帶?”
這倒是提醒了孫立恩。他先讓胡佳把生理鹽水給林偉強掛了上去,然后開始找起了藥箱。
“這也不夠啊…”找了一陣,孫立恩果然在藥箱找到了四盒注射用蒸餾水,不過四盒一共四十支安瓿瓶,湊在一起也就40毫升注射用蒸餾水…這也不夠啊。
在椰影婆娑下,孫立恩急的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這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全新體驗——患者病程明確,治療方案固定,但卻因為沒有足夠的生理鹽水或者706代血漿而無法施展…這種感覺簡直太難受了。
劉主任也很著急,他站起身來繞著地面上的一顆椰子樹轉了一圈又一圈,過了 幾分鐘后突然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面前的椰子樹若有所思。
“椰子,椰子可以用。”劉堂春的聲音忽然把孫立恩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只見劉堂春像一只大馬猴一樣,在樹下又蹦又跳,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指著椰子樹喊道,“把椰子摘下來,椰青水可以當成生理鹽水用!”
孫立恩什么話都沒說,他只是認真看了一遍劉堂春的狀態欄——劉主任不會是暈車吐太狠了,出了什么嘔吐性腦病吧?
狀態欄的觀察沒有什么有意義的發現,劉主任看上去很正常,很理智。這就輪到孫立恩震驚了。之前在搶救那幾個有機磷中毒的消防員時,孫立恩就被徐有容教訓過了。往人體里注射的藥物是有嚴格要求的,原料藥在無菌手術室內用注射用蒸餾水或者注射用生理鹽水溶解,再給病人用都不行。用椰子水…?
孫立恩懷疑如果自己提出了這個建議,那可能會被直接注銷掉執醫證。
“椰青水是可以作為注射液使用的,以前有過先例。”就在孫立恩試圖阻止自家老師這種破天荒的想法時,醫療隊里年齡最大的錢益紅醫生走了出來,并且對孫立恩解釋道“這個辦法用來應急沒問題。”
孫立恩還沒說話,一旁的兩個衛生員頓時來了精神。工程兵那邊為了開辟降落場,已經砍掉了十幾棵椰子樹了。醫生們要注射液沒有,但椰子那可多的是。兩人馬上自告奮勇前去搬椰子,而且還做了保證,“您放心,一定挑最漂亮的椰子過來!”
兩個衛生員一溜煙跑沒影了。而孫立恩卻還是有些擔心,“錢醫生,這椰青…真的能用么?”
“能啊。”錢醫生點了點頭,“我雖然沒用過,不過我的老師曾經用過。”
錢益紅的老師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時候,曾經在當時還是廣東省一部分的海南島上工作過。當時海南的基礎建設還很差,幾乎所有的醫療物資都依賴于廣東海運。一旦遇到臺風之類的天氣,海運幾乎必然會中斷。而中斷后,島上的醫療物資就會很快耗盡。
63年六月,臺風崔絲登陸廣東。巨大的風浪阻斷了從廣東向海南島運輸的船只。當時在澄邁縣瑞溪公社衛生院里工作的溫先誠醫生,在沒有注射用葡萄糖的情況下,為了給十五名患者治療急性腹瀉,大膽采用了椰子水進行靜脈補液進行治療。
十五名患者中,除了一人腹瀉后酸中毒和合并胃出血,一人三度營養不良死亡以外,其余十三人全部治愈出院。
“椰子水的用量上可以大膽一些,當時的紀錄里,1到3歲的兒童有把人,8個月大的嬰幼兒有兩人,7到15歲的兒童也有兩人。他們的用量最大到了900毫升,沒有出現任何不良反應。而三名成年患者最大用量到了2000毫升。”錢醫生介紹道,“當時沒有推廣開來的主要原因,其實還是因為后面往海南的運輸力量足夠了,而且島上也開始自建了制藥廠。”
孫立恩聽的目瞪口呆,椰子水居然還真的可以直接做靜脈注射?而劉堂春則笑道,“當年我們在老山的時候,聽老兵們講過類似的故事。不過這是那邊的經驗——咱們八十年代的時候,前線的供應還是很充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