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醫院系統中的一員,擇期手術術前未對患者進行傳染病五項檢查,這是一種不可容忍的錯誤。但劉堂春的建議還是給醫生們留下了一些回旋的空間。至少他沒有說這次的手術算擇期——就以這名尼日利亞士兵的術后總結來看,他沒有發生膿血癥確實需要歸功于手術進行的足夠及時。
急診手術中,來不及對患者進行傳染病五項檢查也屬于正常現象。
至于后續的上報和內部處理調查流程,劉堂春就對此沒什么興趣了。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自己帶著的隊員身體健康。在確定了孫立恩和陳天養都沒有出現高危暴露后,他直接帶著老陳同志離開了醫院,并且繼續囑咐孫立恩,“只搞內科工作,別上手。”
王醫生顯得有些尷尬,不過現在尷尬并不是最讓他感到尷尬的事情。
“王哥,真不是我想偷懶。”在王醫生看來,孫立恩正在試圖用一種非常沒有誠意的方法來遠離自己和維和醫院,“你也看見了,我這臉黑的實在是有些厲害。你要讓我再跟一臺手術,我怕再跟出點什么疑難雜癥。”
當對方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了對自己的不信任時,再一副裝作不明白的樣子繼續盛情邀請就顯得有些不要臉了。王醫生嘆了口氣,然后道,“那就這樣吧,孫醫生你去…去消化內科那邊看看,等我下了手術,就過來找你。”
消化內科是整個維和醫院里最“繁忙”但也是最“清閑”的部門。說它繁忙,是因為每天來消化內科掛號的病人都不算少。但清閑,則是因為消化內科實在是不太容易遇到什么危急重癥。
孫立恩被一桿子支到了消化內,身為急診內科規培生,孫立恩原本應該在四院內進行為期兩年的輪科,然后再到急診科強化訓練一年。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估計孫立恩的輪科是要徹底泡湯了。孫立恩在心里嘟囔著,不知道劉堂春讓自己來維和醫院,是不是也存著讓自己體驗體驗輪科的意思。
“讓他輪科?我有病啊?”坐在自己房間里的劉堂春猛地打了好幾個噴嚏,然后他才繼續重拾了剛才的話題,“要把這么個好苗子看住了多難啊?我恨不得像個地主老財一樣一天到晚圍著他轉圈圈。還輪科…萬一被其他科吸引走了怎么辦?”
急診主任深知急診科對于一個年輕的規培醫生來說,自家的科室究竟有多…可怕。能發現一個好苗子,而且人家也確實有在急診干下去的意思。那劉堂春自然要在各個方面為孫立恩保駕護航。比如輪科的分配上…孫立恩就和其他規培醫生不太一樣。
其他人都是去各個科室輪科之后拿個內科或者外科的規培證,而孫立恩嘛…按照劉堂春和規培辦的“交易”結果,他會在急診和綜合診斷中心來回輪科,三年之后拿一張內科規培證書。
為單獨一個規培生制定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規培方案不是不可能,但這真的很難。要不是宋院長大力支持,而且劉堂春又足夠死皮賴臉且威脅能力十足,想要規培辦要單獨為孫立恩出一套規培方案…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讓他在急診搶救,急診內科,還有急診診斷上輪一圈就行了。”劉堂春為自己的行為做了最后的總結。“其他專科有什么好玩的?在急診搶救病人多好玩啊?一天到晚工作充實,總比專科里喝茶看報紙要有意義吧?”
陳天養瞥了一眼劉堂春,不屑道“也就是你們大急診中心能這么搞。其他醫院的急診內科哪是這個風格?他們的工作就是讓病人別死在醫院里,然后拖到門診上班。”
“人家是人家,我們是我們。”劉堂春攤了攤手,“要是四院也是這么個運行風格,我早就不干了。”
孫立恩滿心希望自己在消化內科能過上幾個小時喝茶看報紙的悠閑日子——要是沒有中文報紙,能玩玩手機好像也不錯。
但現實并沒有給孫立恩這個機會。
昨天晚上的晚宴提供了不少“中國特色”小吃。而這些小吃嘛…最大的共同特點就是辣。
冷鍋串串不辣不好吃,涼皮和烤冷面也要足夠辣了才能讓人胃口大開。砂鍋粉做的是酸辣口味,就連手抓餅里放的也是麻辣牛肉。
可這一頓飯并不是專供給中國士兵們吃的…尼日利亞,孟加拉和巴基斯坦的維和營地晚餐里也有這些小吃。孟加拉士兵還稍微好一點,畢竟他們平時的飲食也是以辛辣為主。但另外兩個國家來的維和士兵們可就沒經歷過四川辣椒和湖南辣椒的雙重攻擊了。食物美味,但辣椒辣嘴。結果就是飯沒吃完,冰鎮的奶茶被他們搶了個精光。
在國內小吃屆橫行過的人都知道,又油又辣的脂肪和蛋白質進了肚子之后,灌上一升冰鎮且甜的奶茶,第二天一定是得拉肚子的。可問題在于,尼日利亞士兵和巴基斯坦士兵不知道。
于是,一堆人擠爆了維和醫院的消化內科診室。有些士兵甚至憤怒的朝著中國醫生喊道,“你們在給我們下毒!”
這幾個憤怒的士兵轉身就被巴基斯坦士兵亂拳打了出去。和醫生們比較熟的那個巴基斯坦上尉一臉苦笑著用中文訴說著自己的病情,“醫生,我拉肚子。”
“昨天喝多了奶茶了吧?”孫立恩被消化內科的醫生們當做生力軍用了半個多小時了。前后接待了十來個病人之后,現在孫立恩已經徹底進入了角色中。“回去多喝熱水,這個藥沖到熱水里,一天三次。”
以萬金油態度發下去的這種藥物是蒙脫石散。孫立恩和消化內科的醫生基本已經陷入了機械式工作的狀態里。來一個說自己拉肚子的,就塞六袋蒙脫石散出去。半個小時里,扔在診室地面上的蒙脫石散包裝盒又長高了不少。
“醫生…我肚子疼。”就在熱熱鬧鬧分發蒙脫石散的時候,孫立恩忽然聽到了一旁有個人低聲朝著自己說起了話。和其他士兵相比,這人說話非常的沒底氣,聲音有些弱——要是不仔細聽,甚至會被大腦直接當成噪音過濾掉。
孫立恩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穿著破破爛爛尼日利亞軍裝的白人。他有著非常醒目的酒糟鼻,渾身上下散發著刺鼻的酒味。孫立恩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老酒鬼了。
“彼得·安東諾夫·勃列諾維奇,男,46歲。酒精依賴癥(230583.44.31),反流性食管炎(41368.57.31),酒精戒斷綜合征(56.33.21),嘔血(39.18.07),黑色食管(03.47.52)”
孫立恩瞇起了眼睛,心里稍微有些發慌——黑色食管是個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