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的裝飾審美風格暫且放在一邊不談,孫立恩比較在意的,還是那個放在巴洛克式茶幾旁邊的火盆。這種火盆沒有煙道,燒起火來是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風險的。
不過看樣子大家似乎也都知道一氧化碳中毒的危害,使用火盆的屋子里都是敞開了大門和窗戶的。
也不知道在穿堂風吹拂的條件下,燒個小火盆到底能有多少效果。
一圈轉下來,孫立恩最大的感觸就是村中居民以老年人居多。這一圈看下來,他見到的年齡最小的村民歲數都在四十歲往上。整個郭家村大概也就那么兩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現在還都聚集在村委會那邊幫忙。估計其他年輕人全都下山定居,或者出外務工了——就連過年也不怎么回來。
也難怪村委會搞村席這么有經驗,難怪村委會會對巡診這么上心。村里的現存居民大部分都是拒絕去城里定居的老年人,逢年過節組織大家一起聚餐,再為他們提供定期醫療服務就很重要了。
孫立恩一邊感嘆著老支書工作不易,一邊往村委會走去。算算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老布就算真是餓死鬼投胎,現在也該吃飽了才對。
等他趕到了現場,醫療隊的博士們確實也吃完了飯,正在四下活動腿腳。布魯恩和帕斯卡爾博士正在習慣性的互相抬杠,這次抬杠交流用的似乎是…意大利語?
這倆老頭到底會說多少種語言啊?
看見孫立恩回來了,帶隊的黃文慧主任朝著他招了招手,“小孫,你過來一下。”
孫立恩聞言向黃主任走去,而她則轉過頭繼續聽起了其他醫生的報告。
這次報告的醫生應該是口腔科的,他負責給上了年紀的村民們進行基本的口腔檢查。“…目前接受檢查的七十九名居民中,沒有一例有齲齒問題。口腔問題主要集中在阻生齒和正常的磨損上。”口腔科的這位博士長相倒是非常帥氣,唯獨就是鼻子有些塌,有種“長相被鼻子拖累”的感覺。
“一個齲齒都沒有?”黃文慧主任有些驚訝,“你確定?”
成年人齲齒的發病率其實是很高的,尤其是在農村里更是如此。由于牙齦萎縮,牙縫間隙變大,成年人的齲齒往往發生于肉眼不可見的縫隙中。而這些地方原牙釉質和牙本質的厚度就小。因此等發生疼痛的時候,往往已經侵蝕到了牙髓質中。而且因為縫隙位置的原因,填補起來也非常麻煩。
因此巡診團專門配了兩名口腔科醫生,就是為了盡早發現這些潛藏的成年人齲齒,并且勸患者早日去醫院進行治療——齲齒發展的嚴重了,可能會導致骨髓炎。而在這種交通不便的村莊里,嚴重齲齒導致的骨髓炎風險很大。
“真的沒有。”鼻子不太好看的口腔科醫生鄭重的點了點頭,“我一開始以為是不是自己和師弟都看漏了,后來的四十多個患者都經過了我們兩個的雙重檢查,確實沒有。”
孫立恩站在了原地,他口腔學成績很一般,但上課的時候,老師說的一句話他記得很清楚——成年人中,牙周健康率大概在14.8左右。也就是說,有最少八成的成年人有齲齒或者其他的牙周問題。
但是根據巡診團的檢查結果,郭家村的成年人中,牙周健康率達到了令人瞠目的94,剩下的6還是因為年齡問題所導致的正常磨損和天生的阻生齒影響。
這很異常。異常到孫立恩當場就愣住了的程度。
“你們下午先著力于之前的九個患者的診斷。”黃文慧聽完了口腔科醫生的匯報后,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她搖了搖頭,把腦子里紛亂的思緒先忘到腦后,轉而對孫立恩道,“如果覺得有問題,那就直接通知疾控中心吧。”
出身于呼吸內科的黃主任對于傳染病的警惕性很高。同樣一種疾病連續出現在多名患者身上,而且這些人還是同一個村的居民。這兩點合并在一起,得出的結果自然而然就會往傳染病上去靠。哪怕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這一點,而且也沒有什么侵襲神經系統的傳染病會表現為導致長期神經癥狀,但卻不致命的。
“好的。”孫立恩魂不守舍的點了點頭,把差事先應付了下來。腦子里卻還在琢磨著齲齒發病率低到底代表什么——總不能就是因為村民們口腔衛生習慣都好得不得了,一天刷三次牙吧?
黃文慧主任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卻又忽然轉身對孫立恩問道,“你這神魂顛倒的,想什么呢?惦記女朋友啊?”義診其實也挺累人的,偶爾和年輕醫生們聊聊天,開開玩笑,對黃主任來說也是個排解壓力的方法。“要是惦記女朋友,那就現在打個電話唄?反正還有四十分鐘才開始下午的巡診呢。”
孫立恩被黃主任的玩笑喚回了注意力,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搖著頭笑了笑,然后問道,“黃主任,我在想這邊成年人齲齒低發的原因…”
“嗨,我們聊天的時候你不能只聽前半段啊。”黃主任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我們估計大概是因為飲水中含有氟的原因。飲水的含氟量應該還挺高,不過還沒到需要重視的程度——他們都沒有氟斑牙,離中毒應該還遠著呢。”
孫立恩皺著眉頭問道,“氟中毒一定有氟斑牙么?”他隱約覺得,沒有齲齒的原因大概和郭英的癥狀之間有些聯系。但氟中毒屬于公共衛生的學習內容,作為臨床醫生,而且還是急診方向,孫立恩對此很是陌生。
“也不一定…”黃主任搖了搖頭,“氟斑牙的形成是在牙釉質發育的時候,攝入了過量的氟才導致的。如果是在牙釉質發育結束之后才開始過量攝入氟的,那就不會有氟斑牙…”
年齡有差異!孫立恩眼前一亮,但隨即又否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是因為氟攝入過量導致的氟中毒,那憑什么癥狀只局限在老年人身上,而年輕人不受影響?氟又不是那種無法代謝,會隨著年齡累計的物質——目前也沒有發現患者病因會隨著年齡上升而加重啊。”
孫立恩百思不得其解,而黃主任則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直接轉身叫來了村支書問道,“咱們村里家家戶戶喝茶這個習慣,是啥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通電那年開始的吧?”村支書仔細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記不真切了,“這種事兒哪里說得準!”
“我看咱們村里年輕人喝茶的不多。”黃主任繼續耐心問道,“他們平時喝的是什么飲料啊?”
“白水。有些喝啤酒的,還有些喝飲料的。”村支書答道,“磚茶味道重,也不是人人都喜歡攙著羊奶喝。”
孫立恩睜大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郭書記,咱們村里喝的羊奶,是不是都是直接擠出來就兌進茶里喝的?”孫立恩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黃文慧眼前一亮,“你懷疑布魯氏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