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嚴華醫生和柳娜有些扭扭捏捏的坐在飯桌前面,看孫立恩換了衣服,吃的大開大合。場面有些微妙的尷尬。恰到好處,妙不可言的尷尬。
見到了熟人,身為合格的中國人自然要問上一句“吃了么您?”而這個時間段,不光孫立恩沒吃飯,曹嚴華和自己的老婆也沒吃飯。于是,很順理成章的,孫立恩就帶著這兩口子一起來吃飯了。吃飯的地方選在已經吃了兩次的春餅店——袁平安請客的時候孫立恩吃過一次,后面和胡佳又來了一回。算上這一次,已經是第三回了。
孫立恩點菜點的很痛快,吃也吃的很放得開。只不過飯桌對面,曹嚴華和柳娜還是有些尷尬——前腳剛剛和人家女朋友告了狀,后腳正主就拿著手機過來解釋發生了什么并且還邀請吃飯。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孫立恩今天是餓的有些狠了,他連著吃了四五張餅才停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曹哥,你和嫂子也趕緊吃點。不好意思啊,我今兒有點餓。”
“那個…”曹嚴華醫生的腳快被柳娜踩成了架子鼓下面的踏板,他只能硬著頭皮表示歉意道,“立恩你今天來買衣服是被小胡指揮的?”
終于等到這個話題了。孫立恩笑了兩聲,“一開始只是宋院長讓我去買衣服,明天有個活動要出席…”他轉述了一下大概情況,不過隱去了具體緣由。“曹哥你大概也知道,讓我給人看個病還行,給自己買衣服…我可沒這個本事。”
曹醫生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服飾搭配上,反正男同志一般都不如女同志敏銳。不過嘛,我們也有自己的優勢。”說到這里,曹醫生很有些得意的向孫立恩展示了一下自己新買的鏡頭,“看看這個,我今兒新買的鏡頭。中一光學的25mm焦段F0.95。”曹醫生把鏡頭盒子捧在手里,一臉感慨和得意道,“鏡頭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永遠和柳娜解釋不清楚。女同志嘛,對于這種東西確實不太感興趣…”說到這里,曹醫生一臉期待的看著孫立恩問道,“小孫你玩攝影么?”
“不玩。”孫立恩認真的搖了搖頭,“您剛才說的什么光學,什么焦段還有F什么玩意的,我一個字兒都聽不懂。”他頓了頓認真道,“我只知道玩攝影特別費錢,這不是俗話說‘單反窮三代’嘛。”
柳娜一臉驚喜的點了點頭,然后對曹嚴華認真道,“聽見沒有?以后別玩了!”
曹醫生捧著自己手里的新寵鏡頭,一臉無辜的看了看孫立恩,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婆。許久之后嘆了口氣,把鏡頭重新放回了袋子里。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似的嘆了口氣。
一頓飯吃完,孫立恩也算是小小的報了個仇。和一臉失落的曹醫生告別后,孫立恩拎著衣服踏上了回宿舍的道路——曹醫生這種已婚人士自然是不會住宿舍的。
在宿舍樓下,孫立恩驚喜的發現了一臉疲憊的袁平安。也對,按照時間算算看,今天正好是袁平安的休息日。“袁醫生,下班啦?”
袁平安抬起頭看見了孫立恩,然后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是啊…”他看著孫立恩拎著塑料袋的樣子,臉上露出了毫不遮掩的羨慕,“你這是剛剛逛街回來?”
孫立恩“嗯”了一聲,走到袁平安面前問道,“那個黃毛的情況怎么樣?”
“不太好,不過還活著。”袁平安和孫立恩住的不是一棟樓,要交談就只能在樓下聊兩句,“他CD4細胞的數量一直上不去,我已經給周主任交了報告了,看看能不能請三院的專家來做個會診——處理這種重癥艾滋患者,不光我沒經驗,咱們院里有經驗的專家也沒幾個。”
醫院之前做院外會診其實是個很難的事兒。主要難在收費上。這種能被別的醫院的醫生當成奧援的專家醫生水平都不低。而通過官方渠道進行跨院會診,專家們能收到的會診費卻少得可憐——甚至可能還比不上他們平時出診的專家掛號費。雖說當醫生都得有些理想主義,不過在現實面前,理想主義并不能支撐太久。所以這種官方渠道會診越來越少見。如果本院無法處理,醫院一般會建議患者轉院。實在情況不穩無法轉院的,那就私下里建議家屬拿著患者資料去登門求診。等人家給出了會診意見后,這邊再進行相關治療。
“要不然試一下遠程會診?”孫立恩想了想,提出了一個建議,“我記著咱們院里有遠程會診的設備的。”
“現在難不是難在會診手段上。而是難在不知道該找哪兒。”袁平安很無奈的解釋道,“咱們現在連個靠譜的懷疑方向都沒有,這就好比你想去拜神,卻不知道自己想求個什么事兒你知道么?土地廟財神廟,送子觀音韋陀廟,你手里拎著的是香燭還是豬頭有什么區別?你連該去哪個廟門都不知道。”
孫立恩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話糙理不糙,袁平安說的確實有道理。“不過換了抗生素之后,情況有好轉吧?”
“沒好多少。”袁平安嘆了口氣,“今天上午檢驗科的支氣管灌洗液培養出結果了,有真菌感染,是白色念珠球菌感染。我給他加了兩性霉素B。”
好的,HIV重癥患者,感染了犬咬二氧化碳嗜纖維菌,帶著膿毒癥,重癥肺炎,現在還有真菌性肺炎。孫立恩很隱蔽的翻了個白眼,這還治什么啊?等著給警察打電話吧。
“這個情況還是通知一下有關…”孫立恩看了一眼疲憊不堪的袁平安,頓時把話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兒我看著辦——現在誰在醫院里盯著他呢?”
“老帕和布魯恩。”袁平安拖著疲倦的步伐往自己的宿舍樓走去,“先不聊了,我趕緊回去補個覺。”
兩個美國專家全程盯防,這個待遇可真是高的有點過分了。孫立恩想了想,還是先回宿舍把東西都放下后才給帕斯卡爾博士打了個電話,“老帕,那個黃頭發的家伙情況怎么樣了?”
帕斯卡爾博士在電話那頭大聲回答道,“還活著,怎么了?”
“額…”孫立恩想了想,覺得讓老帕和有關部門打交道可能還是有些難,“沒事兒,我等會過去一趟,有些書面工作要做。”
“老板給你打電話了?”布魯恩博士正在大口大口的啃著一塊血淋淋的三分熟戰斧牛排。自從孫立恩向他展示了一下外賣的方便之后,單身而且懶得做家務的布魯恩博士仿佛找到了人生救星一樣開始瘋狂點餐。而外賣軟件上豐富的選擇甚至讓布魯恩博士犯起了選擇困難癥。今天的戰斧牛排還是他聽別人的建議才點的。
布魯恩博士正在開展一項有趣的副業活動——自從來到了中國后,他在摩托車旅行中結識了兩位在短視頻平臺上玩直播的老哥。隨后,布魯恩博士也被邀請注冊了自己的賬號,開始進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直播活動——雖然人氣很高而且視頻下面留言的人很多,不過布魯恩不認識中文。所以順帶就無視了眾多催更的消息。
是的,布魯恩博士…是個吃播。
醫院里進行醫療活動的直播當然是不可能也不現實的——只有經過特殊的拍攝設計和匿名化處理后,一些醫療活動的直播才能出現在公眾面前。這點布魯恩博士自己心里有數。他也不可能這么干——這頭活熊還不知道直播能賺錢呢。
為了避免其他觀眾發現他在醫院工作,布魯恩博士一直盡量避免穿著白大褂出現在鏡頭前面。這次直播的時候也是如此。所以他用的才是“BOSS”這個詞,而不是“”。
“他在問那個的情況。”帕斯卡爾博士點了點頭,“”是他和布魯恩博士商議后確定的黃毛代稱。縮寫自人類大腸末端括約肌的英文俚語稱呼。
“還能有什么情況。”布魯恩博士又撕了一口牛排,大口咀嚼后用很不正宗的東北話朝著手機喊道,“烙鐵媒貓兵,霜既一下!”
“他…他們在干啥?直播?”孫立恩穿著羽絨服出現在了搶救室里,他正準備進入小會議室去找找看之前那個吳隊長的電話,卻被守在門口的徐有容給攔了下來。
“對,就是直播。而且是那種會喊‘老鐵沒毛病,雙擊六六六’的直播。”徐有容面無表情的說出了非常了不得的臺詞,“我本來想制止他的,不過他只是直播自己吃飯的樣子,沒有涉及到患者的情況,甚至沒有和咱們四院扯上關系。再加上他也不是在正常工作時間直播,所以我就隨他去了。”
孫立恩隔著門也能聽見布魯恩博士喊的“六六六”,他不僅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低聲問道,“這不會搞出事情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