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恩其實不太想答應袁平安的要求——實際上,就算他想答應,實際操作起來也有難度。徐有容今天有一臺大手術要做,哪怕她只是一助,但也需要盡量避免這種比較繁瑣的工作。
全中國能拿副主任醫師級別的神經外科醫生當急診醫生的,估計有且只有四院一家而已——這種金貴的人才,當然是要保護起來才對。
從另一個角度看,徐有容今天要執行的手術重要性,自然要比接診一名遭遇強奸的患者更重要。這并不是因為陳雯家里更有錢或者她年紀更小。這只是一種單純的利弊權衡——如果沒有徐有容,陳雯的手術很可能無法順利進行下去。而能夠接診這名遭遇不幸的女患者的女醫生,急診室里一抓一大把。
孫立恩很清楚其中的利弊,但他也實在做不到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不屑一顧。她剛剛經歷了整個人生中最無助,最痛苦的一段時間,現在身體上和精神上受到的挫折和傷害絕不是幾行字能夠形容出來的。要對這樣的一個患者視而不見,不管是身為人,還是作為醫生,孫立恩都做不到。
“徐醫生今天有手術要跟,還是別麻煩她了。”孫立恩在電話里沉吟了一會后道,“這樣吧,這個病人我來接手。等會我到醫院之后,請婦科的醫生過來會診。如果她的外傷不要緊,那就轉到婦科治療——你先給她把HIV的阻斷藥開上,然后給點抗生素防止一下感染。緊急之類的的工作等婦科醫生到了以后再處理。”
遭遇強奸的女性,除了身體上受到傷害,心理上遭受創傷以外,她們直面的最大風險就是各類STD(SexuallyTransmittedDisease——經性行為傳播疾病)。淋病、梅毒、非淋菌性尿道炎、尖銳濕疣、軟下疳、乙型肝炎甚至艾滋病等等疾病,都屬于STD的范疇。與此同時,萬一遭遇強奸后懷孕,自然也會對這些患者造成嚴重的二次精神損傷——不管是決定墮胎,還是就這么把孩子生下來,對女性而言都是極大的打擊和負擔。這樣甚至可能令受害者本人重新陷入道德上的兩難境地中。
這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不論是對醫生,還是對受害者來說都是如此。
麻煩這種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通俗一點說就是,不論有怕麻煩,等麻煩找上門來的時候,再躲麻煩就完全沒有意義了。既不能坐視不管,又不能真的讓徐有容去負責照顧處理這個患者,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孫立恩自己上了。好在孫立恩也沒打算全靠自己往上湊——左右不過是處理掉外傷后,轉到婦科去治療。這點事情,孫立恩還是能做到的。
“怎么搞成這個樣子…”盡管孫立恩已經有了相當的思想準備,但是看到姚巧玲的時候,他還是被對方頭頂上的狀態欄給嚇著了。年僅22歲的姚巧玲,頭頂上的狀態欄長到一眼根本看不完的地步。除了頭皮撕裂傷以外,她還有門齒斷裂,輕微腦震蕩,鎖骨和處被人咬傷,多處皮下淤青,左手無名指指關節挫傷等等十幾項從輕微傷到輕傷不等的外傷。而正因為這些損傷太多,以至于她的頭頂上根本顯示不全所有癥狀。孫立恩只能通過經驗判斷,下面至少還有三項以上的負面狀態沒有顯示。其中生殖系統損傷最少應該有兩項,而精神狀態也應該有一項。
慘不忍睹。
孫立恩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對正在詢問情況的老吳道,“能先暫停一下么?”他穿著白大褂,手里端著彎盤和酒精棉球,“我先給她做個基本的檢查,至少先把外傷處理一下。”
孫立恩想了想,皺眉道,“還是找個女警察吧,這后面有些傷的位置不太方便讓異性看。”他指了指自己道,“我也就稍微處理一下她頭部和四肢上的外傷,剩下的部分還是要讓女醫生來的。”
“不用…”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姚巧玲忽然說話了。她低著頭,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含含糊糊的,“男醫生也沒有關系,就這么檢查吧…我…我沒關系的。”
孫立恩和警察老吳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沒接話茬。老吳仍然沉默的站在一旁,用執法記錄儀記錄著孫立恩為姚巧玲處理外傷的過程。同時還用自己的手機貼近拍了幾張照片——執法記錄儀的拍攝效果比較差,有些傷勢拍的并不是特別清楚。
而根據醫院的相關指引和規定,醫護人員在處理涉嫌違法犯罪或者民事糾紛的傷勢時,除了需要完善記錄,同時還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就這些事件本身發表任何評論。這當然是為了保護醫護人員的舉措之一,同時也是為了保護患者。醫生們的評論在不少患者耳中聽起來是具有相當權威性的,醫護人員亂說之后,有可能導致患者對于自己正在經歷的事情產生錯誤認知。
但孫立恩不能光閉著嘴,默默幫姚巧玲處理傷勢,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明顯需要一些干預。之前的遭遇也許讓她自己產生了某種沒有道理的負罪感。所以她才會說什么“讓男醫生來檢查也沒關系”之類的話。
當醫生不光要有優秀的業務水平,同時還要對患者的精神狀況保持關注。有些時候,病人說出來的話是不能信的。當他們精神狀態不穩定,或者干脆就因為某些疾病而被干擾了思維邏輯能力后,醫生們應該也必須及時發現,并且對這些患者的要求予以適當的無視。
總不能聽信精神失常患者的要求,對他放棄治療吧?
“孫醫生。”孫立恩這邊正在給姚巧玲的頭部撕裂傷進行消毒,被他電話請來會診的婦科主治醫生馮楚潔走進了搶救室,遠遠的朝著孫立恩打了個招呼,“就是這個患者…”她走近了之后,看到了姚巧玲臉上的傷勢之后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
孫立恩向馮楚潔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放下了手里的酒精棉球后,站起身走到馮楚潔面前,低聲說了一下姚巧玲的狀況。
“后面的檢查和治療,尤其是涉及到婦科的部分,就要麻煩馮醫生你了。”孫立恩有些不好意思道,做這種患者本就是麻煩的代名詞。一般醫生們總是不太愿意接手的。
不過馮楚潔卻完全沒有遲疑的意思,她點了點頭,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姚巧玲,“我現在去安排床位,今天應該正好有個單人間可以給她用…”她頓了頓,向孫立恩提醒道,“不過一會如果要請家屬之類的,最好還是讓警方開這個口——這樣能少些麻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