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知道,人的情緒波動,居然會劇烈到引起如此嚴重情況的地步。
一群醫生像是火燒眉毛一樣正在我的胸口上按動著,周圍嘈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讓人心煩意亂。我逐漸感覺到自己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醫院的天花板上似乎開了個洞,黑漆漆的,仿佛能夠把靈魂都吸走一樣。
有人正在往我的手上注射什么東西,而我的喉嚨里也被強行塞入了一根帶著奇怪味道的橡膠管。很難受,但是…好像也無所謂了。
“充能220焦,閃開!”我正在看著那個像是隧道一樣的黑色大洞發呆,忽然感覺到胸口上傳來一股巨大的熱量。渾身上下的肌肉都隨著這股熱量猛的收緊,就連根本動彈不了的喉嚨里,也積出了一聲怪叫。
“好了好了,恢復室速,過來了。”我聽不懂的話又來了,醫生們這次說話的語氣中帶著一股子濃濃的放松感,好像是剛剛完成了一件特別了不起的工作一樣。
“徐醫生,你去準備手術。”那個叫小孫醫生在旁邊做著安排,“他的顱壓得馬上控制住,這么下去不行的。”
“他的額葉出血量有點大,單純去除骨瓣減壓的效果不一定會好…”徐醫生聽聲音是個女人,年齡大概…和我差不多?
“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小孫醫生嘆了口氣,“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強…”他頓了頓繼續道,朝著另一個方向喊道,“袁平安回來了沒有?授權拿到了沒?”
“你們先去手術室。”中層管理道,“授權到手之后,我通知你們,記得把手機拿上。”
我忽然覺得背后冒出一股冷汗。我…剛才是不是差點就死了?
如果繼續看著那個黑色的隧道,如果沒有被猛地燙一下…我越想越害怕,雖然當時不怎么疼,也不怎么難受。但是一想到我可能離死亡就剩下了那么一丁點距離,那種幾乎和本能一樣的恐懼感就開始不停的撕扯著我的身體。甚至像是在撕扯我的靈魂一樣。
好可怕,好可怕…我這純爺們,居然會嚇的幾乎快崩潰了似的。或者說,其實對于這種事情的恐懼,和性別也沒什么關系?
我被人推進了手術室。有幾個帶著口罩的人剃光了我腦袋上的頭發,并且發出了驚嘆,“這都看見硬膜了。”
這個意思是,我腦袋上開了個洞?硬膜是啥玩意?還有軟膜么?
不寒而栗。細思極恐。
“少說兩句。”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要是患者聽見了情緒激動,到時候血壓上升之類的麻不過去,你們兩個就準備挨收拾吧。”
“還挨收拾呢…也不知道院辦的授權拿到了沒有,手術都未必做得了。”一開始在我腦袋邊上嘟囔什么硬膜之類的聲音說道,“上次周主任去機場接來的那個病人不就是因為家屬反對沒辦法手術,最后活生生把一個大活人給拖死了?”
“閉嘴!就你話多。”另一位似乎對于這個話題不是很感興趣,她壓低了聲音道,“這患者還沒麻醉呢,萬一聽見了怎么辦?”
對啊,我聽見了哦。我聽見你們在說我壞話了!
“這人昏迷指數是三,還有腦實質損傷——片子你也看了吧?左額葉挫裂傷,他能把命保下來就不錯了,怎么可能醒的過來…”一開始嘟囔的那位則對這個說法不太感冒。“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個植物人,還費什么勁嘛。”
喂,我能聽見的!我,聽,的,見,的!等我能說話了小心我投訴你啊!
“說是這么說,可不試試看誰能死心啊?”另一位嘆了口氣,我甚至能聽得出她嘆息中,空氣從口鼻處噴涌而出,隨后被口罩阻攔所發出的輕微噪音。
我又開始感覺疼了。一陣一陣的抽著疼的感覺讓我瞬間喊了起來——當然,是一點噪音都沒有的喊叫。想喊的時候嗓子根本不配合,這種感覺簡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心率怎么又上去了?”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煩躁,這是個男人的聲音。“你們兩個干什么了?”
“備毛啊。”那位說我絕對醒不過來的女護士停下了手里的活,“沒碰到線。”
“心率上升到120了。”他過來看了看我,趴在我耳朵邊上大聲問道“先生,你能聽見我說話么?先生?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么?”
疼死了!吵!耳朵疼!我…我能聽見!我疼的只想罵臟話,可還是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這孫子趴了下來,用耳朵貼近了我的嘴巴,似乎想聽聽看我還能不能說話。黑白相間的眼鏡腿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你…你他媽的倒是看我一眼啊!我拼命的上下晃動著眼球,試圖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是很可惜,誰都沒有看見。
“可能是因為疼痛吧…”帶著斑馬色彩條紋眼鏡的醫生嘟囔了兩句,然后轉身去別處拿了些東西過來。我大概能聽到他掰開什么東西的聲音,但是視線里卻完全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過了好一陣子后,斑馬眼鏡醫生長出一口氣,“反正都要做麻醉的準備工作,就當是提前止痛了。”
止痛?你管這個叫止痛?我感覺自己的腦子都開始疼了起來,這孫子不知道給我用了些什么藥,說好的止疼呢?明明還在疼啊!
我拼命的在腦子里罵著臟話,持續了大概一兩分鐘后,忽然一股奇怪的感覺從身體各處涌了上來。
這是啥來著…怎么感覺這么舒服,甚至還有一種幸福的感覺?額…我又仔細感覺了一下,這種感覺,應該是叫做“不疼了”。
不疼了…原來是這么幸福的事情么?
疼痛消失了,我甚至感覺世界都變得美好了起來,我甚至到了這一刻才反應過來,之前我都疼成了什么樣。
人在長時間精神緊繃后突然猛一下放松下來,疲倦和睡意就擠占了剩下的空間。我看著面前有些刺眼的無影燈,沉沉的睡了過去。
但愿我還能醒過來。
我…我想活著。
我慢慢醒了過來。陌生的天花板,周圍是看上去就很重要的儀器,這些帶著乳白色外殼的奇怪東西正在滴滴作響,用非常直觀而且無禮的方式做著自我宣稱——我很重要。
我被這些奇怪的東西包圍在中間,但狀況并沒有什么改善——我還是連一根手指都不能動彈。除了可以睜開眼睛并且緩慢的眨一下眼以外,視線還可以移到上方或者下方。
我忽然想起了睡著之前,那兩個護士說的話。
不會吧?我覺得自己背后一片濕冷,仿佛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似的,我的家人拒絕了醫生給我做手術的建議?
他們…他們選擇讓我躺在這里等死?
不不不,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錯了。我在努力的安撫著自己的情緒,試圖讓緊張的心情平靜一點。我們一起住了這么多年,他們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死的對吧?
他們…我爸媽…他…們…?我的思維逐漸停滯而且凝固了起來,然后我意識到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我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