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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相

  孫立恩有些慚愧。體溫是人體的基礎數值,和心率血壓血氧度一樣,都是醫生們需要首先關注的重點。而由于恒溫動物特殊的體溫保持方式,測量到的這一數值往往滯后于身體的實際情況。之前好幾次“胡扯”的時候,孫立恩確實也用了體溫作為解釋患者癥狀表現的原因。往常無往不利的解釋理由,在真正能派上用場的時候,自己卻忘了。

  不得不說,帕斯卡爾博士的目光非常老道而且毒辣,他一眼就看出了檢查結果和事實應該反映情況不同的根本原因。

  “你的優秀診斷技術和現在所處的職業位置,其實是一種深深的不幸。”帕斯卡爾博士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孫立恩的肩膀,“其他的年輕醫生,在你這個年齡段還在不停的犯錯和學習。而你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就算犯錯也無關緊要,畢竟沒有哪個醫院會讓他們來負責病人的生死問題。但你不同。你現在帶領著包括我在內的很多名醫生,你要專門負責其他高年資醫生處理不了的復雜病例,而這些病人如果連你都沒辦法處理,那就只能轉到更高級別的醫院去。”

  孫立恩聽著帕斯卡爾博士的話,忽然覺得自己身上壓力很重。

  “所以,你不能犯錯。”帕斯卡爾博士的眼神變得犀利了起來。“其他年輕的醫生可以犯錯,其他的高年資醫生可以犯錯,甚至連我都可以犯錯。但你不行。需要由我們這個治療組接手的患者都是已經沒有其他途徑求醫的病患,而且情況往往都非常嚴重。別人犯錯,還可以把患者交到你的手上,但如果你犯錯,付出代價的,可能就是患者的性命。”

  孫立恩沉默良久,抬頭道,“我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但我保證,一定會竭盡全力,避免錯誤的發生。”

  “你以后不光要注意自己會不會犯錯,還要注意視角位置。”帕斯卡爾博士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繼續道,“你不光是單打獨斗的一個人,你還是一個治療組的領導者。除了自己親自動手以外,也應該依靠一下組員的專業能力。”

  孫立恩老老實實點了點頭,反正老帕與其說是他的下屬,倒不如說是徐有容為他請來的監督老師。經驗老道,有豐富的教學經驗,而且最重要的是——有話直說的性格。換成其他醫生,可能會因為小組領導關系,又或者還不熟悉所謂的“工作氛圍”而顧慮重重。

  雖然被明確指出錯誤總有些不太爽,但孫立恩也很清楚,這些都是買不到的寶貴經驗。對于寧可放棄在美國的生活,也要來國內開展研究治病救人的帕斯卡爾,孫立恩生不出一絲怨懟之心,反而打心眼里佩服這個姜紅色頭發的半禿老頭。

  “那么,知道了他的凝血狀況異常,我們就可以知道,他的身體出了一些嚴重的問題。”孫立恩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開始了自己的診斷。“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血栓已經累及到了他的大腦和小腸。并且他的下肢深靜脈也產生了血栓,雖然我們已經通過介入治療取出了大塊的血栓,但是不解決凝血問題,他就仍然會繼續面臨栓塞的危險。”

  “同時累及兩個器官,但是還沒有影響到最脆弱的肺部和心臟。”帕斯卡爾博士點了點頭,“應該說他還是很幸運的。”

  “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凝血功能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以及為什么會出現凝血障礙。”孫立恩皺著眉頭考慮了片刻,忽然拿起了電話,“袁醫生,給夏洪遠開個尿常規,查一下他的腎臟情況。”

  “已經查完了。”電話那頭的袁平安聲音聽起來很嚴肅,“情況不太好,他是個管型尿。”

  管型,是由蛋白質,細胞,細胞碎片等在腎小管、集合管中凝結而成的圓柱形蛋白聚體。管型是尿沉渣中有重要意義的成分,它的出現意味著患者出現了腎實質性損害,意味著患者的腎小球或者腎小管存在損害。

  “什么時候取的樣?”孫立恩馬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搶救室快步走去。腎實質損傷之前并沒有在患者的狀態欄里出現過。這是一個新出現的癥狀。

  “老帕進搶救室的時候,我取的樣。”袁平安答道,“大概不到五分鐘?”

  孫立恩繞過忙碌的搶救室醫護人員,快步沖到了夏洪遠身旁。

  “夏洪遠,男,26歲,左脛前血皰(74.26.28),小腸缺血性壞死(53.58.41),缺血性急性腎損傷(00.14.36)。”夏洪遠的狀態欄大幅變化,而最引人注意的,是新出現的腎損傷提示,以及產生變化的兩組數字。

  孫立恩愣了一會后,然后他看到了急匆匆跑回搶救室的袁平安。

  “不是坐標…”孫立恩眼睛雖然看到了袁平安,但他的注意力,卻在自己剛剛發現的變化上。“那些數字不是坐標,是時間!”

  袁平安看著雙目無神的孫立恩,有些擔心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孫醫生,你…”他正想問問看孫立恩是不是不舒服,這個動作卻忽然讓孫立恩回過了神來。

  “跟我來!”孫立恩像是突然換上了滿電電池的電動玩偶一樣,精神充沛,動作利索的帶著袁平安沖入了小會議室。他甚至沒來得及和帕斯卡爾博士多說什么,而是沖到了小會議室的白板前面,開始記錄那些癥狀。

  首先出現的,是左髂總靜脈血栓,然后是腘靜脈血栓,很快,血皰出現了,隨后發生了小腸缺血性壞死。直到腦卒中的發生,以及現在的急性腎損傷。一個時間表出現在了白板上。

  “他的左髂總靜脈首先出現了血栓,這個血栓導致整個左側下肢回血速度變慢,并且產生了腘靜脈血栓。”孫立恩向在場的醫生們說起了自己的發現,“我們已經知道,血皰出現在至少三天以前。也就是說,下肢靜脈的血栓一定是出現在三天之前的——下肢靜脈回流障礙,是導致血皰出現的原因。”

  孫立恩的解釋很有說服力,帕斯卡爾博士和袁平安都點了點頭。

  “而且就算沒有CT掃描,我也可以肯定,患者小腸缺血性壞死的長度不算太大。畢竟出現腹部癥狀后超過兩天,他仍然可以堅持去工作。”孫立恩繼續道,“從這一點也可以反向證明,小腸缺血性壞死的原因并不在于小腸動脈供血不足,或者小腸靜脈連接肝門靜脈的通道出現堵塞,一定是毛細血管堵塞。”

  “直到患者出現了腦卒中癥狀為止。這個我們已經通過介入手術解決了。”孫立恩在白板上大大的畫了兩個圈,圈住了小腸缺血性壞死,以及腦卒中兩個癥狀。然后用筆在兩處深靜脈血栓后畫了三角形。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注意到,患者在入院前出現的異常凝血同時包括了大血管和小血管?”孫立恩說出了自己的發現。“而就在剛才,我們證實患者出現了管型尿,也就是說,哪怕通過手術取出兩處深靜脈血栓,同時還接受了抗凝治療后,患者的腎臟仍然受到了急性損傷。”

  袁平安眼睛一亮,“你是想說,腎臟損傷也是缺血性的?”

  “如果是的話。”孫立恩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順著袁平安的假設繼續道,“那就是兩天內發生的第三起小血管異常凝血,而且累及到了第三個器官。”

  帕斯卡爾博士站了起來,面色嚴峻,“這是CAPS,Catastrophicantiphospholipidantibodysyndrome.(災難性抗磷脂綜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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