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輸人不輸陣的心理素質孫立恩還是有的。在寧遠醫學院學了五年順利畢業的人,哪個不是書山題海里來回趟的狠角色?哪怕覺得自己沒有足夠時間復習,孫立恩也得把高昂的斗志和年輕醫生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擺出來曬曬。
“行了行了,別撅著了。”劉堂春對孫立恩一臉堅毅的表情表示了不屑,“把你叫來呢,主要是安排一下你入學之后的事情。現在雖然才12月,但是要等六月進組就有點晚了。我和周軍商量了一下,從明天開始,你就到課題組去報道。”
“明天就去?”孫立恩有些楞,“可是值班…”
“這是給你小子開的特例。”劉堂春一臉嚴肅道,“反正搶救室你一時半會回不去了。就算每天出急診門診,沒有處方權也不方便——周軍總不能為了給你簽字天天在醫院里泡著吧?”
又是處方權的事兒。孫立恩嘆了口氣,沒有處方權,要給患者做什么緊急處理都得先找個上級醫生來監督。要開個藥都得先去找人簽字。這不光是麻煩的問題了——如果遇到什么緊急情況又來不及找上級醫生,孫立恩就得冒著無證行醫的風險去救人。往大了說,這都算的上刑事犯罪了。
“明天開始,醫務處會把你和周軍的排班表調成一樣的。”劉堂春安排道,“你就當他的小跟屁蟲好了。他來醫院你也跟著來,他去學院的時候你也跟著一起去。平時用他的處方權,在學院里就老老實實跟著他先熟悉課題組——不許偷懶啊!”劉堂春嚴肅道,“你研二的時候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我要是發現你小子基礎不牢,那你就等著挨收拾吧!”
醫學院里的這群老東西們各個都是封建家長制作風,讓你往東就絕對不許你往西。哪怕在腦子里想想都不行。雖說這樣很容易造成學生和導師之間的矛盾,同時還容易產生“扼制學術創新”的問題。但如果雙方關系一開始就比較融洽,比如像劉堂春和孫立恩這樣,封建家長作風就未必見得會是什么壞事。一個盡心盡力什么都會照顧,而另一個感恩戴德對安排照單全收。
所以說,有時候角度稍微變化一下,壞事也許就會變成一件好事。而有時候,好事發生在不恰當的時間和地點,往往會引起一堆壞事。
比如正在昏迷中的楊建強,免疫系統重新恢復正常運轉,導致的結果是他可能會丟掉性命。
“腦部水腫區進展很快,已經開始出現積膿現象了。”周軍拿著二十分鐘前剛剛重拍的CT圖片,面色極為嚴峻。
免疫系統不是可以拿在小朋友手上隨便推來推去的玩具車。這一系統的啟動和停止,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哪怕已經增加了激素用量,但楊建強的免疫系統仍然再繼續增強中。距離免疫高峰期大概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而在那之后,激素才能把他的免疫系統重新抑制回到一個比較低的狀態。
然而這也就意味著,楊建強的免疫反應還將會繼續增強一些。以目前CT圖片來看,那八個水腫區中已經有四個產生了積膿。雖然現在膿液的量還不算很大,但照著這個速度下去,在他的免疫系統被抑制下來之前,顱內的膿液就會對他的大腦造成極大壓力,中線移位或者腦疝都是極有可能的。極端一點,甚至可能會出現諸如腦白質裂傷之類的問題。
而這還不算其他潛藏在各個器官中的感染。周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楊建強,又嘆了口氣。
盡管PRC的證據還沒有出來,但看著這些癥狀,周軍也認同了孫立恩的看法。這的確是一例少見的弓形蟲感染患者,而且很明顯被感染的器官不只是腦部而已——這是個全身感染的病例。
弓形蟲腦病本身其實預后還算不錯,只要能及時使用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進行針對治療,大部分患者都可以平安出院。但前提條件是,膿腫只有一個,而且發病時就已經基本穩定了下來,同時沒有其他器官感染弓形蟲。
八個水腫區里有四個膿腫,其他器官的感染情況暫不明確。這兩條加在一起,楊建強的生存幾率就從之前的大約70一路下滑,至于他究竟能有幾分機會…周軍最樂觀的預計在大概10左右。
九死一生,這還是最樂觀的估計。并不是周軍性格偏向保守所以低估了這個概率,實際上,10這個數據,是在院內多科室聯合會診后得出的一個結論。
“很麻煩。”ICU的醫生首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的生命體征是否穩定,并不取決于我們的支持手段。就算上了ECMO,維持住了他的心肺功能甚至肝腎功能,但如果不能解決腦膿腫,撤了設備這個人還是得死。把情況拖住沒問題,這個我們擅長,但是有沒有拖的必要?”
柳平川代表神經外科也參與了會診,他的態度比較積極,“可以通過取樣針抽取的方法,抽出積膿,緩解顱內壓力。做手術的把握我們有,但是麻煩就麻煩在術中損傷。而且,這個位置…”他用激光筆指了指投影儀上靠近顱底部分的區域,“這里沒辦法入手,術中風險太大了。”
傳染科的醫生們則給出了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就算聯用磺胺嘧啶和乙胺嘧啶,不考慮藥物殺傷弓形體的速度,就算要讓藥物穿越腦血屏障,血液濃度到達頂峰也需要最少三個小時。現在給藥,時間上恐怕也來不及。”
會議室里一陣安靜,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就算按照弓形蟲感染治療,以現在的病情惡化速度估算,楊建強還是活不下來。就算神外頂著巨大風險緩解了他的顱內壓力,可能會造成的損傷仍然大到無法接受的地步。更重要的是,那個靠近顱底區域的水腫區是無法手術的。一旦這個位置的水腫變成了膿腫,并且開始擠壓腦干,那可真是絕對救不回來的。
“放射行不行?”就在眾人沉默的時候,周軍忽然想起了孫立恩的建議。那個看似荒唐的放射療法建議,成了現在唯一可行的治療方案。“用放射治療壓制顱內弓形體,至少還能給我們搶出一些治療時間。”
“劑量不太好確定,不過理論上或許可行。”柳平川身為神外大主任,平時接觸的腦癌患者也不在少數。他對于顱腦放射不算陌生,粗略估計了一下之后,柳平川頓時來了勁。“請腫瘤科的醫生們來看看吧。”
“周主任!”會議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沒日沒夜查了一天資料的袁平安闖了進來。他臉上掛著巨大的黑眼圈,頭發亂的像是被貓刨過一樣。但外觀的缺陷并沒有影響到他的興奮,“我查到了!患者應該是弓形蟲腦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