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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馬車駛到亂葬崗。

  這里是山林深處,鳥雀罕至、光線昏暗,空氣里還彌漫著腐爛的味道。

  蘇酒下了馬車,從袖袋里摸出一錠銀子遞給車夫,“勞煩你送我過來,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他說,能否請你先下山?”

  車夫未曾深思,喜滋滋接過銀錠,果然趕著馬車下山去了。

  蘇酒望向亂葬崗。

  各種各樣的尸體被拋棄在這里,有的早已腐爛,有的尚還新鮮。

  幾條野狗晃蕩在附近,因為怕人而不敢上前,只等蘇酒離開后一飽口腹之欲。

  蘇酒扔掉手爐。

  她一步步踏進尸堆,不顧華貴的胭脂紅羅裙沾染上污穢,也不顧四周令人作嘔的嗆鼻氣味,一雙漆黑鹿眼透出彷徨和孤獨,不停朝四面八方逡巡。

  直到看見尸堆中央的那個男人。

  他呈大字躺在雪地里,發髻蓬亂,玄色龍袍破爛不堪,滿身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蘇酒心臟鈍痛。

  “蕭廷琛…”

  她一步步走向他。

  淚珠滾落面頰,被風吹散在亂葬崗,比雪花更加晶瑩。

  “噗通”一聲,她癡癡跪在男人身側。

  嬌白細軟的小手,試探著想觸碰蕭廷琛的尸體,指尖卻輕顫得厲害,似乎唯恐驚醒這沉睡不起的男人。

  “蕭廷琛…”

  她啞聲輕喚,終是不可自抑地抱起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她桀驁不馴、鮮衣怒馬的少年,從金陵城一無所有的庶子,一步步登上王座,吃盡苦頭才成就帝王之尊。

  可他卻遭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背叛!

  明明該是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卻被安上一個又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即使死亡,也依舊免不了被天下人唾棄…

  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少女似乎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終于哭夠了,她溫柔低首,吻了吻男人蒼白的唇。

  “幼時金陵城烏衣巷,仲夏夜的星河遙遠而璀璨,你帶我坐在池塘邊的青竹床上納涼。我仍舊記得那夜青草香彌漫,蛐蛐兒聲聲,你搖著蒲扇與我講霸王別姬的故事…”

  少女鹿眼泛紅,小手輕柔拂過蕭廷琛的面頰。

  “我仍舊記得,你笑嘻嘻掐著蘭花指,扮演虞姬的唱詞…‘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蘇酒反復低喃,忽然笑出了聲。

  淚珠不斷滾落,她拔出藏在寬袖里的佩劍,毫不猶豫地抹上細頸——

  在此之前,陸國公府。

  新帝入宮,陸懿忙于覲見和朝堂之事,因此無暇府里的事。

  穿梨花白刺繡梅花枝的貴婦人,正在藥廬中搗藥。

  一道修長高大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

  吳嵩狹眸細長鋒利,姿態冷淡威嚴,“南疆長公主。”

  蘇敏沒有回頭,側顏一如既往的溫婉淡然,“吳大人如今成了過街老鼠,躲避追兵尚且來不及,怎敢貿然跑到我國公府?”

  “南疆擅長使用蠱毒的人多如牛毛,但真正稱得上大師的,卻猶如鳳毛麟角,少得可憐。不巧,據咱家所知,長公主恰是其中一位。當年長公主在江南舊院開香鋪,做的不僅僅是售賣香品的生意,還曾利用蠱蟲,為無數百姓醫治傷病,因此才有了‘梅香娘娘’的稱號。”

  吳嵩踱步進來,慢悠悠把玩著博古架上那些瓷罐。

  蘇敏笑了笑,“吳大人此番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聽聞南疆皇族藏有秘術,可生死人肉白骨。如今我皇被奸人所害,咱家特意走這一趟,專為向長公主求取秘術。”

  “大人高看我了。”蘇敏搖頭嘆息,“若果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秘術,南疆皇族又怎會如今日這般凋敝?我曾于鏡花水月中窺得天機,蕭廷琛乃是真龍天子,他命不該絕。想來,必定會有峰回路轉的時候。倒是我那傻女兒,聽謝府的人過來稟報,說是去了亂葬崗…吳大人,帝師盯國公府盯得很緊,我實在不方便出門。若可以,還請你去亂葬崗看顧她些,我擔心她做出傻事。”

  吳嵩點頭。

  亂葬崗。

  蘇酒正要抹脖子追隨蕭廷琛而去,冷不丁一顆石子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吃痛,手中佩劍掉落在地,詫異望向吳嵩。

  “吳大人…”她睫毛上凝著淚珠,“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母親擔憂你做傻事,讓咱家過來瞧瞧。”吳嵩瞥向蕭廷琛,又氣又心疼,“本該占盡天時地利,卻成了天底下最傻的…”

  “你別說他傻。”

  蘇酒摟住蕭廷琛的尸體,哭紅的小臉上滿是不悅。

  吳嵩:…

  合著他是來看這兩人撒狗糧的?

  樹林里響起窸窣聲。

  他望去,一道窈窕倩影姍然而來。

  趙惜婳扶了扶云髻上的金步搖,笑得嫵媚不可方物,“嘖,不可一世的大魔王蕭廷琛,竟死得如此凄慘…我是該哭呢,還是該笑呢?”

  蘇酒神情兇狠,“趙惜婳,別忘了是誰把你從宮里救出去的!”

  趙惜婳倚靠在一株梅花上,隨手折下一枝梅花把玩,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蕭廷琛心慈手軟,才會死得這么慘。可憐我趙家機關算盡,竟然敗在這種男人手里…”

  “趙惜婳!”

  蘇酒真的怒了。

  趙惜婳把梅花枝遞給吳嵩,笑盈盈輕挑眉頭,“蘇姑娘急什么?我那好侄子趙慎,不是曾送你三枚錦囊嗎?蘇姑娘拆了第二枚錦囊,才幫蕭廷琛扳倒我趙家…如今那第三枚,正是用的時候呢。”

  蘇酒愣住。

  她伸手摸了摸頸間紅繩。

  趙慎給的錦囊非常貴重,她后來始終隨身攜帶,不敢有絲毫怠慢。

  如今…

  吳嵩溫柔地為趙惜婳簪花,“婳婳貌美,梅花襯托不出你的容色,唯有傾國牡丹才配得上婳婳。”

  “牡丹艷俗,我現在不喜歡了。”趙惜婳嬌氣地抬起下頜,“吳嵩,我要喝你煮的蟹肉豆腐羹。”

  “好,回家給你煮。”

  男人鋒利的狹眸溫柔彎起,解下大氅愛憐地披在趙惜婳肩頭,擁著她離開了亂葬崗。

  細雪簌簌而落。

  他們走后,蘇酒急忙解下紅繩…

  “君王意氣盡”那個是虞姬的《和垓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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