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琛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小姑娘吼得厲害,像一只拼命齜牙跺腳的白兔子。
可白兔子再兇,終究也只是兔子。
他低笑,“妹妹不肯回家,我只能用些非常手段逼你回家…你若乖乖聽話,哪來這么多事?”
蘇酒死死盯著他。
夕陽在他背后沉淪,薄金色的夕光在他周身暈染開,她卻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他笑得輕佻又風流,桃花眼里滿是霸道不講理。
從始至終,他一意孤行,從沒有認識到他的錯誤。
她閉了閉眼,一字一頓,“蕭廷琛,我請你,出去。我請你,不要再打攪我的生活。”
蕭廷琛絲毫沒察覺到少女情緒的變化。
他依舊痞痞的,“蘇小酒,老子現在貴為皇子,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就算是皇位,我也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再不用去偷去搶。而這,不就是你要的嗎?從前在金陵時,我那么落魄你都愿意陪在我身邊,現在我前程錦繡,你怎么偏要離開?你是不是傻?”
“是啊,我就是傻。”蘇酒冷笑,“蕭廷琛,請你離開,馬上離開!”
蕭廷琛悠閑地翹起二郎腿,“我偏不。某人在小本本上寫得明明白白,若是嫁給我,就要繞著長安城走一圈,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你蘇酒喜歡我。你嫁給我后,卻不曾履行諾言,蘇小酒,那是你欠我的。”
他眉眼輕狂,談吐間都是意氣風的桀驁。
蘇酒緊緊攥著小本子。
良久,她怒極反笑,“好!”
她轉身奔出香鋪。
夜色如潑墨,華燈初上,整座長安城籠罩在淡金色的燈火里。
長街繁華,蕭廷琛騎在馬上,幸災樂禍地拿著鑼鈸,走一路敲一路,“大家聽好了,某人要對本殿進行熱烈真摯的告白啦!快來看啦!”
他吸引了夜市所有百姓的注目。
就連長安城的官宦人家,也忍不住出來看熱鬧。
還有什么事,比帝王家事更能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的?
蘇酒面無表情地走在駿馬前方。
她接受著所有人的注目禮,聲音不疾不徐:
長街兩側擠滿了百姓,所到之處水泄不通。
蘇酒仿佛看不見他們的指指點點,也看不見他們或善或惡的笑,反復重復那句話:
一遍又一遍,直到麻木。
夜穹上烏云匯聚,層層疊疊遮住了星月。
風聲四起、悶雷滾過,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酒旗被吹得翻飛搖曳,幾點黃豆大的雨珠突然落下。
緊接著,雨點多了大了,漸漸滿城都落了傾盆大雨。
街邊攤販急忙收拾東西回家,就連出來逛街的百姓也匆忙離去,誰也顧不得再看蘇酒和蕭廷琛今夜鬧出來的笑話。
原本熙攘繁華的長街歸于安靜,只余下兩側屋檐下的風燈。
蕭廷琛頂著鑼鈸擋雨,“蘇小酒,下雨了,要不咱明兒晚上再出來?”
蘇酒仿佛未曾聽見,仍舊繼續往前走,“我喜歡蕭廷琛…我喜歡蕭廷琛…”
大雨瓢潑。
她渾身濕透,幾縷青絲貼在面頰上,襯得小臉蒼白。
漆黑鹿眼深不見底,朱唇輕啟,反反復復都是那句話。
蕭廷琛愣住。
他仍舊坐在馬上,怔怔看著少女的背影。
風雨卷起她的裙裾和寬袖,她的身影細弱伶仃,清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
而她的聲音毫無感情,只是不停地機械重復。
“我喜歡蕭廷琛,我喜歡蕭廷琛,我喜歡蕭廷琛…”
本該是男人最想聽見的情話,但不知為何,今夜聽來,似是誅心。
蕭廷琛喉結滾動,“蘇小酒…”
“蘇小酒!”
她仿佛聽不見他的喚聲,冷漠地繼續往前走,即便長街盡頭是一片黑暗也毫不在乎。
“哐當!”
蕭廷琛丟了鑼鈸翻身下馬,上前拽住蘇酒的手腕,“你瘋了?!”
吼完,卻看見少女面色慘白,連平時紅潤的唇瓣也毫無血色。
她的雙眸空洞麻木,仍舊滔滔不絕地重復那句話。
蕭廷琛徹底慌了。
“蘇酒,”他沉聲,“別再說了!”
“我喜歡蕭廷琛…我喜歡蕭廷琛…我喜歡蕭廷琛…”
少女一字一頓地重復,滿臉都是水,卻不知道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蘇酒!”
蕭廷琛猛然大吼。
蘇酒掙開他的手,倒退兩步,笑得譏諷,“不是你讓我喊的嗎?!我喊了,你還想怎么樣?!蕭廷琛,長安很大,咱們只走了半條街,你怎么可以停下來?!繼續敲鑼啊,繼續把所有人喊出來,讓他們聽我念啊!”
冰涼的雨水浸透了男人全身上下。
他喉結滾動,竟說不出半個字。
光影昏惑,滿城雨霧,小姑娘的臉兒蒼白又無助,纖瘦的身子在大雨中搖搖欲墜。
他朝她伸出手,指尖輕顫,“蘇小酒,跟我回家。”
“家?”蘇酒嘲諷歪頭,“哪里是家?”
蕭廷琛沉默。
蘇酒突然兇悍地拽住男人的衣襟,仰著小臉啞聲嘶吼:“蕭廷琛,你給我聽好,欠你的一切,我全部還清楚了!我蘇酒,再不欠你什么!不要再來打擾我,不要再來打擾我!”
吼完,她顫顫巍巍地朝半日偷閑走去。
走出幾步,終于忍不住慢慢蹲在地上,抱著雙膝嚎啕大哭。
蕭廷琛站在她身后不遠處。
竟然沒有上前安慰的勇氣。
她哀傷又絕望的哭聲夾雜在漫天大雨之中,電閃雷鳴,剎那的白光讓她清瘦脆弱的身影清晰呈現在蕭廷琛眼中。
不知哭了多久,她終于起身,跌跌撞撞繼續往回走。
蕭廷琛不遠不近地跟著,親眼目送她踏進半日偷閑。
他不敢跟進去,只敢立在長街對面,仰頭張望樓上的燈火。
深夜時分,花窗后的燈火熄滅了。
蕭廷琛身處黑暗,渾身濕透,卻倔強地不愿離開。
他不知道說對不起是否來得及,如果還來得及,他愿意敲鑼打鼓走上街頭,告訴所有人,他蕭廷琛對不起蘇酒,他蕭廷琛仍舊想娶蘇酒。
雷雨滿城。
甘露街一處府邸,卻傳出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府中搭著高臺,幾盞琉璃孤燈在漆黑雨幕中散出暖白光暈,朦朧照亮了高臺景致。
臺上立著一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