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回家之后韓進把大姨和拴住也接來了,現在農活不忙,香香又總惦記著它們,正好趁老太太在這,都接來待幾天,省得一波又一波地占了他跟香香獨處的時間。
而且家里人多,香香也分不出心思來注意屯子里的動靜,那些流言她能少聽點也好。
老太太一輩子都待在城里,偶爾下鄉也沒有常住過,對農村的山山水水菜園子家禽都特別新奇,而且她性格溫和,待人禮貌,出乎意料地很合大姨的脾氣。
兩個老太太都把香香當自家孩子,就更有話嘮,大姨來了一天韓進就發現她那陰沉的三角眼都沒那么耷拉了,真是非常難得。
香香陪著兩位老人山邊采野菜河邊收魚,帶著拴住跟小黑小南小北幾個玩兒,身邊還經常趴著兩頭肉山一樣的大熊和肉丸子,只要不是她主動,幾乎沒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韓進對這個情況很滿意,陪著他們兩天就悄悄囑咐了大姨和老太太,讓他們看好香香,公社的事還要收尾,他得去上班了。
其實說是收尾,他也只是去看看,大部分事他都推出去了,趙建國和葛紅軍這個事都是費力不討好的,只要事情按他劃好的方向走,他就盡量不插手。
至于有沒有功勞,他真的不在乎。這兩年他風頭太盛,大事上不吃虧就行了,小事上他刻意不出頭,給身邊的領導同事很多小恩小惠。
所以要說紅星公社甚至全石原縣誰人緣好,韓進比那些工作了幾十年的老油條還要受歡迎。
趙建國的傷在公社衛生院治了一下就被送回家了,趙主任已經去縣里匯報工作了,他這個武裝部副部長肯定保不住了,公職都得給開除了。
現在作風問題可是大問題,要不是縣里要顧忌他轉業軍人的身份,不想給自己縣里的軍轉干部和出去當兵的家鄉人抹黑,趙建國很可能是要被判刑的。
至于葛紅軍和陳美蘭,一個上報部隊,烈士的榮譽肯定是沒有了,一個直接交給劉石頭進公社勞改隊。
韓進對他們的后續都沒費什么心思,只是讓劉石頭看好趙建國,縣里的處分下來就把他接到公社勞改隊去。
陳美蘭和葛紅軍的事他就當看熱鬧,趙建國這個覬覦香香的混蛋他可得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韓進只用很短的時間就處理好了這些,然后就開始調查趙建國這幾年跟香香的接觸。
趙建國說香香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他,韓進其實心里也隱隱有預感,香香會那么排斥跟他結婚,不會是簡單的把他當弟弟或者是怕拖累他。
她現在肯定不是把他當弟弟來看,她見到他眼睛里像點亮了好多小星星,會臉紅會害羞,跟以前那個當他小姐姐的香香完全不一樣。
至于拖累他,這些顧慮也不存在。她明白他對她的心,她那么靈秀細膩的人,怎么可能會還有這種顧慮。
所以韓進覺得她肯定是有別的顧慮,以前沒有方向,只能努力對她好,現在趙建國一提醒,他終于有了方向。
目標很明確,就是從趙建國身上下手。
他這些年都在部隊,回家探親的次數屈指可數,韓進把他所有探親的時間跟香香那一段的活動重合起來,很容易能找出他們接觸的信息。
這幾年他一直時時刻刻關注著香香,所以她哪一天干了什么在哪里都清清楚楚,也就能把香香和趙建國接觸的時間和地點都細化出來。
韓進把重點放在了前年香香去給縣高中做飯這一段時間,那時候趙建國也回來探親了一次。
重中之重是香香在縣醫院看護孫老師那幾天,和她失蹤前在演出隊那幾天。
有了明確目標,就很好調查了。
最容易問清楚的是香香失蹤前趙建國去演出隊看她的事,直接問小山就行了。
不過韓進還是去了一趟他們當初駐扎的那個大隊,從一位生產隊長嘴里套出了趙建國趕夜路清早追過去騷擾香香的細節。
知道了這些,韓進就更懷疑他們之前在醫院里的事了,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了。
追本溯源,趙建國為什么那時候在醫院也調查出來了。
韓進現在只想冷笑了,真是一家人,都這么不要臉,竟然為了一塊布能折騰出這么多幺蛾子來。
然后他就把調查的重點放在了縣醫院,有公社張大夫丈夫在縣醫院人事科做科長,他在縣醫院里的調查很容易,很快就知道了趙建國兩個妹妹欺負香香的事。
轄區派出所就有出警記錄,醫院保衛科也有協調記錄,韓進翻著這幾張紙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香香被潑了一身水還差點被趙建國的姐姐妹妹追打,嘴角繃成了一條直線。
他竟然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可這些肯定不是香香那么排斥跟他結婚的理由,韓進把縣醫院當成辦公室,一連三天都待在這里,把香香陪床那幾天還有趙建國母親住院那幾天醫院發生的事都翻了出來,大大小小,幾乎一樣沒露。
可除了趙建國姐妹那場丟人現眼的鬧劇,和趙建國母親住院時期的奇葩和摳門,真沒什么跟香香直接相關的東西。
可韓進不相信,也沒有一點放棄的意思,他查到最后又把目標放在了那幾天的病例上。
有人事部李部長的幫忙,韓進在醫院積滿灰塵的檔案室待了很久,終于找到了那張折磨了他和香香兩年的病例。
拿著那張病例,韓進心如刀絞。他不敢想香香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她要承受多大的壓力,要怎樣才能把心里的痛隱藏起來若無其事地拒絕他…
他對她那些緊追不舍和軟硬兼施,對她來說幾乎是一刀一刀劃在心口,他竟然無知無覺!竟然還覺得自己對她包容體諒…
韓進默默站了很久,久到眼里布滿的血絲涌上來又消下去,直到他能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他拿著那張病例去找了當初給香香看病的女醫生,那位張醫生不用回憶,對這個女病人印象特別深刻。
“她這個病治不好,到哪我都能打包票!我去年去上海學習,還拿這個病例給我們培訓的老師當教材,老師在課上做過詳細分析,這女的這輩子都不能懷孕!”
“公安同志,”縣公安局的小民警在上次臥底行動的時候被韓進帶著立過功,今天是跟著韓進一起來的,把他當偶像崇拜,張大夫就以為韓進是公安局領導來查案的,“這女的的事你們問我可算是問著了!”
“她不能生孩子吧,心還不小!她是不是作風出問題了?那年我就看出來了,追人家部隊干部都追到醫院來了,還把人家老娘都氣病了!”
張大夫口若懸河,把當年她看熱鬧看得興致勃勃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連香香追著趙建國的過程都說得有模有樣細致無比,細節清楚得跟她當面見著了似的。
一聽就是這兩年沒少跟人說,流利得跟說書似的。
“我這人見不得這樣不要臉的人,怕那位解放軍同志給她騙了,當時就告訴他了。你們也應該看著了,那女的長成那個樣子,要是不說自個有病,啥樣男人估計都得讓她給忽悠暈乎了!”
張大夫低聲試探韓進,試圖從他這里挖出更多以后可以閑話的消息,“公安同志,那女的現在不會真跟那位解放軍同志咋樣了吧?還是她跟別人出事兒了?”
韓進把應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問在一邊記錄的小范,“她的話都記下來了?一句別落。”
小范合上筆記本,“都記下來了,我回去就跟轄區派出所…”
韓進打斷他,“跟我去跟馬局長匯報。”馬大刀現在已經從副局長變成正局長了。
張大夫還意猶未盡,“公安同志,還有什么需要我能配合的,你們盡管問,我肯定知道什么說什么!”
韓進沒有跟她握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張大夫從醫院的小會議室里出來,趕緊去雜物室找韓立容。
上回圓圓被文化局干事強奸懷孕,韓立容試圖蒙騙公安機關說他們是未婚夫妻,不但妨礙案件調查,還有包庇罪犯和迫害婦女的嫌疑,已經被醫院開除公職了。
但是家里好幾個孩子又有圓圓的身體需要補養,她不工作連吃飯都困難,她只能托人找關系,最后在醫院找了個臨時工的工作,在后勤科做雜工。
從高高在上人人求著討好的護士長變成讓人呼來喝去的雜工,韓立容的處境可想而知,以前那些關系幾乎一夜之間就都沒了,拎著拖布走在醫院里都沒人跟她打招呼。
今天張大夫想起她來也不是因為跟她關系好,而是來跟她打聽周蘭香的事。
“老韓,”韓立容現在已經由以前的韓姐變成老韓了,這還是好的,很多時候大家叫她都是“哎!掃地的!”,“老韓,你娘家屯子里那個周蘭香是不是犯事兒了?今天公安來調查她了!”
韓立容猛地抬頭,要說她現在最恨誰,那真的就是韓進和周蘭香了!
韓進這個biao子生的狼崽子!心狠手辣到連圓圓一個孩子都不放過!如果他肯幫幫圓圓,他們一家何至于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韓立容知道韓進的脾氣,軟硬不吃,求他和威脅他都沒用,只能自個恨得牙根癢癢。
還有周蘭香,她這些天就在打算,找一天回磨盤屯去會會周蘭香,怎么也得從她手里摳出點錢來,然后就替她瞞著,讓韓進跟一個不下蛋的母雞結婚去!
他不是把她當寶貝疙瘩嗎,那就娶她!娶一個讓他變成老絕戶的女人,看到老了他還寶貝不寶貝了!
他們現在看不起圓圓,有他們后悔那一天!等圓圓的孩子長大了,他們成了無兒無女的老厭物,看到時候誰求著誰!
韓立容咬牙切齒,隨口敷衍了幾句張大夫,心里又開始合計,如果周蘭香這個時候犯事兒了,那她是不是能趁機去威脅她一下,搶在公安之前從她那摳點錢。
打算好了,韓立容就馬上去請假,在公安調查清楚前她得先去找周蘭香!晚了就來不及了!
韓立容的假剛請下來,縣公安局政工科的同志就來了。這位政工科科長是在上回那位工作沒做好,差點讓韓進被陷害的大姐調走后上來的,是馬大刀的老部下,對韓進當然是頗多維護和感謝。
這位許科長一來就找醫院領導關起門來談話,然后跟醫院領導一起找了張大夫單獨談話。
都沒用醫院內部研究決定,當場醫院的一位正院長和兩位副院長就拍板決定,張大夫醫德有虧,對患者的態度極端惡劣,給醫院形象造成嚴重影響,把她從門診醫生的位置撤職,先安排到后勤科做雜工。
一天的時間沒到,張大夫就成了韓立容的同事。這回兩人可以每天在一起,盡情地說閑話了。
韓進沒跟著公安局政工科的人來醫院,他直接回家了。
進了院子就發現今天家里特別熱鬧,不但有大姨和老太太、拴住,還有大虎二虎小虎妞帶著屯子里幾個六七歲到十歲左右的小孩,大家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坐在院子里,香香正拿著一個粉筆頭在磨盤上教他們拼音。
這些都是大隊小學一二年級的小孩子,統一有一個特點,就是學不會拼音,幾個已經上了二年級的孩子,現在看見拼音還把他們當扭來扭去的蟲子。
拴住挺著小胸脯坐在小香姑姑身邊給她當助教,他是小香姑姑第一個小學生,兩天的時間已經把拼音里的聲母都學會了,自己都覺得自己一定是個天才,躍躍欲試就等著再上學嚇老師一跳呢!
拴住八歲了,上了大半年的學,用大姨的話說,就是“除了淘氣啥都沒學會”!
除了早就會的簡單加減法,他一個學期下來只認識倆拼音字母,aoe這三個字母里隨機,連大姨都不知道他今天能認出來哪兩個。
把大姨愁得笤帚疙瘩沒少往他身上招呼,可打完了還是不認識,他就跟跟那些字母有仇一樣。
大姨拿著雞蛋白糖去求老師,老師也認真給他課后補課了,可該不認識就是不認識,誰都沒招兒。
大姨已經要放棄了,“好在你長得壯實,在學校待幾年,以后就跟你爹一樣在家種地吧!”
大姨是真想把孫子培養成小山那樣能走出農門有大出息的,就是不行,多念幾年書回來也能給他在屯子里安排個會計啥地,總比種地強。
可惜,拴住小同學一上學就栽在了拼音上。
正在大姨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香香隨口問了拴住的學習,只教了他兩天,這孩子在學校半年都沒學會的東西就這么會了!
大姨多硬氣的一個老太太啊,當場都激動得掉眼淚了!
拴住會了,香香讓大虎幾個帶他玩兒,一聽小香姨姨要教,小哥幾個也不厭學了,也要學!
這么一宣傳,家里的院子就聚集了十多個小娃娃,香香幾乎是要給他們辦個暑期補習班了。
韓進看著香香被一群小孩子圍在中間,看她溫柔地對孩子們笑,心里酸澀得控制不住,眼睛辣地疼。
老天爺怎么就這么不公平,香香這么喜歡孩子,怎么就忍心讓她這輩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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