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進一大早起來,在小豬崽還沒嗷嗷叫之前給它們喂了一頓米糠加豬草,又趕緊把小南小北趕出去,讓它們早早就帶著一隊小鵝小鴨去吃草,順便把守在西屋門口的小黑一起扔出去!
這小狗崽子比他起得還早,一直守在西屋門口,要不是昨晚強行把它關東屋,它肯定就跑香香炕上去了!
這還了得!這小狗崽子想上天啊!
韓進很麻利地扔狗關門,對怒氣沖沖站在門外對他叫的小黑擺擺手,快走快走!最好今天別回來了!
好了,家里能吵著香香睡覺的都走了,韓進一邊輕悄悄地掃院子,一邊瞄著香香的窗戶。
夏天天亮得早,雞剛叫三遍他就起來了,收拾完家里這些小崽子太陽還沒露頭,離香香起來還得等半個小時左右。
這兩天香香搬回來,他把她幾點睡覺幾點起來都算得可準了,就是沒有高音喇叭報時他也能精確地把握好時間。
韓進不知道第幾回看西屋的窗戶,天氣有點熱了,昨天睡前他把香香的窗戶敞開一點縫通風,從那個小縫里能看到藍色帶淡粉色桃花的窗簾,那是他專程去縣里供銷大樓買回來的,一看見那塊布他就覺得很配香香,掛在她屋里會很好看。
以前香香的窗簾是爺爺買的,白色帶大朵的折枝花,他覺得還是粉粉嫩嫩的桃花更配香香,掛上果然好看!
韓進掃完院子又撒了一遍清水,琢磨著等掛鋤的時候要去公社磚廠弄點燒廢了的磚頭來,把院子鋪一鋪,香香回來了,土院子一下雨就泥泥水水的,該把她的鞋踩埋汰了。
腦子里想著拉廢磚頭要去公社找誰走關系,眼睛又轉向廂房,廂房也得修一修,給香香騰出一間來洗澡,他聽見她昨天跟芳丫姐商量著天氣熱了,可以去小河里洗澡了。
他不知道以前香香在家的時候是在哪洗澡的,不知道是他年紀小沒注意還是香香不想讓他知道,不過回家這幾天她肯定沒洗澡,最多就是燒一鍋熱水搬進屋里,估計也就是簡單擦擦。
香香都回家了,怎么能讓她受這種委屈,他好幾次想去給她搬木桶燒熱水,讓她痛痛快快地洗澡。他知道她愛干凈,以后他天天晚上給她燒熱水搬木桶!
可幾次走到門邊,他都鬼使神差地跑開了。聽著門里隱隱約約的水聲,他心里像春天開江的水面,滾滾江水裹挾著大塊大塊的冰塊奔騰而下,驚心動魄的撞擊伴隨著轟轟巨響,簡直要承受不住,卻怎么都開不了口叫她。
甚至連續幾天夢里都是在香香門外聽到的隱隱水聲,甚至還看到了氤氳的霧氣。
韓進目光灼灼地看向西屋的窗戶,覺得今天的時間過得可真慢!香香怎么還不醒呢!
香香起來的時候韓進已經把家里所有能干的活都干完了,房西頭的木柈子又多劈出來一堆,不過如同有心電感應一般,香香一起床他就扔了斧頭跑了過來。
“香香!”韓進站在窗外叫她,等她拉開窗簾,一把伊美人就遞到了她面前,鮮妍嬌美的大朵鮮花后面是韓進陽剛英氣笑得特別燦爛的笑臉,讓香香有點哭笑不得,“今天早上新開的!給你插上!”
香香:“…”剛開的我還沒來得及看你就都給剪下來了…
但還是笑著接過來,“昨天看還都是花骨朵呢。”
韓進輕快地跳到窗臺上坐著,有點得意,“以后我天天看著,開了就給你摘下來!”
香香:“…”我真是謝謝你了!
但韓進那么熱切地看著她,她也只能繼續笑著點頭,“好啊,我放桌子上一瓶,再放到梳妝臺上一瓶。不過這幾天要干活,先別摘了,等咱們在家的時候再摘。”
韓進也不是對摘花感興趣,只是想看見香香開心而已,當然她說什么是什么。
好容易把他哄走,周蘭香馬上洗漱做飯,韓進已經坐到灶臺旁邊的小板凳上燒火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自己那兩條大長腿窩在小板凳上的,還一邊燒火一邊樂呵呵地吹口哨。
而東屋的飯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幅碗筷,整整齊齊挨在一起,不知道他擺好多長時間了。
吃了早飯隊里上工的鑼聲也響了,韓進洗好碗,拎著個軍用水壺出來,出門前又拿起一頂草帽給香香扣上,故意蓋住她的眼睛,聽她嬌嗔著叫他一聲:“小進!”他的臉上就露出大大的笑容。
這個惡作劇他天天出門干一次,樂此不疲,每次都覺得特別有意思!
韓進邁著大長腿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不時地回頭看看香香,看她不肯跟上來,就去拉拉她的小辮子,氣得香香小跑幾步走到他前面,他又追過去跟她說話。
走出大門,隔壁周家的大門也開了,周保田張桂榮帶著周青松和吳翠花也出來上工。
周保田和張桂榮對周蘭香現在是又恨又怕,恨她沒良心跟王滿囤離了婚,害得他們在恩人面前丟盡了臉。
明明王家已經私下里跟他們說過了,是滿囤受了徐寡婦那個小娼婦的忽悠,一時鬼迷了心竅,現在他知道錯了,以后肯定會好好跟小香過日子。
他們苦口婆心第勸了又勸,男人犯了錯不打緊,他能回來實心跟你過日子,你還想咋地?趕緊回去吧,可別作了!離了婚害了人家老王家一大家子,你就不虧心?
再咋地也得為他們當爹娘的考慮考慮,她不回去,以后讓他們在恩人面前怎么做人?讓他們還要不要名聲了?現在他們出去跟人家說話,就怕被問到二閨女,真是恨不得她死了才好!至少不會這么丟人!
可小香就是一根筋,說啥也不肯回去跟滿囤好好過日子!要不是怕了公社和大隊,當然,最怕的還是韓進這個小狼崽子,他們真想把這個沒良心的死閨女腿打折了送回去!
拿她沒辦法,又怕她跟他們要小山的口糧,所以每次見到她都扭頭不搭理,試圖用冷著她讓她心里愧疚,哪天想開了好去跟他們承認錯誤,改邪歸正,再回王家去。
也不看看人家一家子讓她禍害成啥樣了!她哪來的臉不回去?
周青松說不了父母,只能對妹妹盡力照顧,看到周蘭香帶著草帽出來就笑了,“小香,昨天我還尋思著你不抗曬,想找點好麥稈給你編個草帽戴呢!這個好,是銀絲草吧?又軟和又好看!”
周蘭香對父母的態度無動于衷,對大嫂看見她就撇嘴瞪眼也當沒看見,笑著回答大哥,“是小進去年進山割的,放到林場一個手巧的老太太那里潤了一冬天,今年春天新編出來的,要不也不能這么好看。”
銀絲草難得,只有山里少有的幾個山頭有,不進深山找不到,就是進了深山,也很少有人為了一把草去費力爬到山頭,而且好容易帶回來,要抽銀絲,要潤絲,著實費很大的功夫,就為了編個草帽,誰有那個閑心?
韓進就有,去年進山圍獵,別人都盯著狍子野豬熊瞎子,就他去爬山頭帶回來一捆草,還請林場一個會整治銀絲草的老太太幫忙編草帽,肯定沒少給人家東西。
今年春天拿回來裝作什么事沒有的樣子,順手扣到香香頭上,還惡作劇地蓋住她的眼睛,看她拿著帽子驚喜的樣子,嘴角都翹起來老高了,還要輕描淡寫地逗她,“就你們小丫頭愛美,一個帽子這么多講頭。”
不過確實好看,銀絲草輕柔軟糯,白色里還帶著淡淡的一絲粉,編出來的草帽又透氣又好看,在陽光下還有淡淡的亮光,映著香香粉粉嫩嫩的臉頰和黑亮的大眼睛,真是再漂亮不過了!
明年要請那個老太太再給香香編一頂,換個樣子,讓香香換著戴!
周青松也覺得很好看,憨笑著看著妹妹,“累了就說話,別挺著,你身子骨虧著了,這兩年別干重活,先好好養回來。以前你有婆家,大哥也說不上話,以后你累了就歇著,有大哥呢!”
他是拙于言辭的人,能說出這些話來,不知道在心里滾了多少個個,也不知道是惦記了多久,最后說出來,可能連心里的十分之一都沒表達出來。不過周蘭香知道大哥的心意,沒說別的,只笑著點頭答應下來。
即使不會去依靠大哥,有他這樣的話,她也覺得溫暖。
吳翠花卻狠狠關上了大門,太生氣了沒注意到,一下夾住了二妞的手指頭。
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不但不去看孩子的手指頭,還拖過來就打。
“哭喪什么!你個賠錢貨!一輩子受窮地命!以為你能跟人家一樣呢,嫁出去了自個吃香的喝辣的,還能回娘家刮拉兄弟!你哪來那樣的好命!就是你想,你也沒有那傻兄弟讓你刮拉!不看看娘家窮成啥樣了,自個吃飽誰也不惦記,整天打扮得溜光水滑,兄弟侄女鞋都穿不上!良心都讓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