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臘月沒有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了，臘月二十七的石原縣縣城已經是滿滿的年味兒。
韓進他們的馬車還沒進到縣城的那兩條主要街道就被排隊買年貨的人群截住了，副食品商店、菜店、糧店甚至街口的小鋪都排滿了搶購年貨的人。
聽說城里人過年有福利，一些糧食蔬菜肉蛋甚至辣椒面胡椒粉都不要票，按人頭限量供應，今天街口副食店免票供應一斤醬油，明天前門糧店限時供應二斤過節包餃子的白面，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齊出動，舉著戶口本糧本副食本去辦年貨。
越接近年關這些福利越集中，一個店門口S型長隊排幾十米在正常不過。
小山和狗剩一進城就看傻眼了，城里人可真抗凍啊，這大冷天裹個頭巾就能老老實實站在那排一上午的隊，聽了一會兒才知道，就為了買二兩不要票的黃醬！
小山小大人一樣地嘆氣：“看來城里人日子也不好過啊！”
韓進進城之前就把香香從熊皮窩里撈出來了，知道她愛漂亮，也沒再強迫她帶那個毛茸茸的狐貍皮帽子，看她好奇，還故意把車停在旁邊讓她看一會兒，“城里人日子還不如咱農村呢，一年到頭吃啥喝啥都得聽人家的，你看看那孩子，那薄片子棉襖都不如富貴穿得，還不如在咱屯子里過得舒坦！”
他大姐家那幾個孩子，一年到頭想吃個魚都得回娘家要，倆城里職工家的孩子，連鯉魚和鯰魚都分不清！幾年才吃一回，也不怪孩子沒見識！
周蘭香的嘴上帶著韓進從公社衛生院拿來的好幾層的棉紗大口罩，又圍著厚圍巾，只能用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笑了笑。
有本事的人說什么話都有底氣，想想前世那些事，他還真是無論什么時候都能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
馬車在縣城里七拐八拐好容易避開那些搶購年貨的人，先到了趙大叔的飯店后門，小學徒嘎子聽見馬車聲就跑出來了，新剃的小光頭，帽子都沒來得及戴：“蘭香姐！你可來了！快進屋，凍壞了吧！屋里暖和，快去烤烤火！”
這熱乎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周蘭香是她親姐呢。
韓進一把把要接香香下車的嘎子給扒拉旁邊去，上回可沒見他對香香這么熱乎，這小子這么殷勤肯定沒好事！
果然，剛在前面坐下，趙大叔也頂著一個锃明瓦亮的大光頭從后廚跑出來了，“蘭香啊，你可來了！嘎子，快去給你蘭香姐倒水！上我那屋拿茶葉去，拿那個紅罐子里的，那個是今年的新茶，可有味兒了！”
韓進還是跟上次一樣，不讓香香進他們那個亂七八糟的宿舍，直接把人帶到前面大廳來坐著了。
周蘭香解下頭巾摘下口罩，一看趙大叔這樣就笑了，“趙大叔，過年好啊！我們又來麻煩您了！要過年了，也沒啥好東西給您帶的，就給您帶了幾捆韭菜，還一些干菜，韭菜我都用棉被包著呢，您快看看凍壞了沒。”
趙大叔也顧不上客氣了，趕緊顛顛兒地跑去看韭菜，樂得臉上的褶子都堆了好幾層。
等看完了那幾捆得有十多斤的韭菜，趙大叔樂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這幾天他都要把頭發抽沒了，這些韭菜來得太及時了，可真是救了他的急了呀！
他們飯店不定期有韭菜餡兒餃子賣這事一傳出去，找他走后門預定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也用這個送了不少人情，名聲越來越大，竟然給傳到北山去了！
北山是北山地區行署所在地，是比石原大好幾倍的地級市，石原縣就隸屬北山地區。
前兩天北山那邊來人，是由縣里教育局的一位副局長親在陪同，直接找上他，跟他定過節的韭菜。那位北山來人的身份他不知道，具體給誰定他也不知道，可肯定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啊！
上回韓進來的時候也帶了兩捆，說是年前就這些了，隔了七八天，他心里也沒底，只能答應盡量弄，如果有就趕緊給那位領導送過去。
好在韓進說年前還來一回，也就這兩天的事，要不他早就找磨盤屯去了！
趙大叔看周蘭香那眼神兒比看自個親閨女還親熱，韓進直接把他給拉走了，“咱們把年前的賬好好算算！你答應的奶粉麥乳精大白兔奶糖和新鮮水果都整著沒有？再給我整點布票和工業券，廚房里的調料再多包點！”
有一樣沒做到他就直接把韭菜拿走！
香香說老宅那邊的屋子寬敞，就讓他多釘了幾個大木頭箱子，全都種上韭菜，沒想到也沒怎么侍弄，就香香往澆的水里放點雞蛋殼和泡好的黃豆，就眼見地蹭蹭往上長，幾天的功夫就能吃了！
反正家里過年包餃子的留好了，剩下的就拿過來跟趙大頭換錢。
韓進從趙大頭那邊狠狠地敲了幾筆，雙方都非常滿意地達成協議，以后韓進七天來一回，有多少他要多少！
價格也不能按原來的算了，以前那是香香看在爺爺的面子上給他的優惠，以后要長期做買賣了，當然得按市場價來。
不過市場價也沒參考價值，他們東北現在冬天就吃不著韭菜這東西，本地沒有溫室大棚，外地的沒辦法大批量運過來，不是凍了就是路途遙遠給捂爛了。
所以韓進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要價，不只是錢，各種票券，特別是對身體好的補品，想起什么就要什么，別看趙大頭只是個開飯店的，認識的人可廣著呢！
韓進還說好了，明年開春之前得讓趙大頭給他弄張收音機票，自行車票都排后邊。以前家里有個收音機，那時候叫戲匣子，香香可喜歡聽了，可惜后來爺爺去世，那個戲匣子韓立民要搬去他們屋里，被韓進一生氣給砸了。
他得給香香買個更大更好的！
跟趙大頭談完，韓進拒絕了他非要塞過來的自行車，帶著香香和倆小孩先去醫院。
反正縣城的主要街道就這么大地方，從飯店到縣醫院只要穿過兩條街就到了，路上還可以讓倆小孩兒瞧瞧熱鬧。
狗剩第一回進城，眼睛都不夠使了，要不是小山拉著，他好幾次都得撞人家自行車上。
到了縣醫院門口，狗剩已經緊張得臉色發白了，周蘭香停下腳步，把他拉過來，“別怕，咱公社的張大夫不是說了，你這病不算啥大事，咱就是來給縣城的大夫看看，心里好有底。到時候讓你進哥和小舅陪你進去，啥事兒都沒有！”
最后又笑著補充一句：“放心，大夫不給你打針！”
狗剩聽到最后一句，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小山很有小舅舅的樣子，拍拍他的腦袋安慰他。
韓進卻把狗剩拽過去，“不打針，打針我就把你帶出來！走吧！”直接把狗剩帶離香香身邊，他小時候不生病，也沒撈著香香這么安慰，他看著這小子就有些不順眼。
周蘭香哪能看不出來這小子這點小別扭，追過去悄悄叮囑他：“待會兒看病我就不進去了，有你跟著這倆小孩兒我放心。”也不知道大夫要檢查啥，怕狗剩害臊，她還是在外邊等比較好。
韓進一聽，臉上馬上就笑開了，但還是盡量控制著自己別笑得太燦爛，“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